嫁乱臣(215)
永曦帝瞧着她,保养得宜的面上不见什么岁月的痕迹,甚至比起以往风采更甚。
自己同她是奉旨成的婚,依稀记得她从前性子很是怯懦又沉闷,他对这桩亲事可并不认同,却又抗拒不了皇命。
只依稀记得她从前爱笑,瞧见自己的时候一双眼睛都是亮亮的,若是入了冬,她还会亲手做冬衣给他。
后来这件事倒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断的,总之应该是许久了。
当时她身后还有个时时替她撑腰的闺中好友,那人有一身不输男子的武艺,最直爽的性子,只最后死在了自己手上。
想来这件事,她虽然没什么表示,但大抵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吧。
“皇上今日未上朝可是身子抱恙?”
贤妃在炭盆边站了站才过来,听见她开口,永曦帝才回神。
他到底是老了,总会不由自主的走神,然后回想起自己的过往一生,可是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又好似时间停滞了一般,怎也不见老呢。
他忘记她方才问他的话,只自顾自开口:“轻尘至今都没有下落,你那边可有她的消息?堂堂一个公主,带着身边的内侍不知所踪,是想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都坐实么?”
贤妃瞧着面前这个人,毫无疑问的,自从温叙芸走后,他真的老了很多,只是这个性子,却半点没变,想来定也半点不曾悔过。
想自己当初也算是将满腔情意都交付于他,可笑的事做了一桩又一桩,也是瞎过眼,好在后来及时悔悟,不似他这般冥顽不灵。
她看着人,其实想同他说轻尘就是她放走的,且此生都不会再回来,若是想牺牲她来做对抗萧阙的筹码,那绝对不可能。
只是想归想,若是一切都说穿了多没有意思。
“没有。”她摇头叹气一声,又接着开口:“若是事态着实紧急,宫中不是还有一位公主么,怎么我的轻尘可以,旁人还不行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因为关于轻尘的那件事是凌瑶宫里传出来的,你心里有怨气,只是这件事已经定好了,事关江山社稷,由不得再悔改。”他敷衍的搪塞,其实那个女儿都不重要,只他到底得顾忌些皇家的颜面,从中择了一个最适合被牺牲的。
贤妃没再接他的话,只转头,正好可以透过窗瞧见院中的那个梨树,因着火势蔓延不到,那是那夜大火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不知今年这梨花会开得这么样。”她无端开口。
永曦帝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眸色柔和了一瞬,被贤妃瞧得清楚。
她笑笑,当作没瞧见,只又开口:“回想这一生,臣妾走的浑浑噩噩,竟是到了如今才活清楚了。”
永曦帝没抬眼瞧她,瞧见她就总想起曾经的身不由己,对自己命运的无能为力。
“清楚了也好,如今老二做了储君,你安心辅佐他就是。”
如今这么个烂摊子,只怕是自己收不住,想到了他们万家。
“是。”她垂头敛住讥讽笑意,不慢不紧地站起身告退。
他看着风雪又再度回来,只怕路不好走,开口将人留了留,叫人去备轿辇。
这于贤妃倒是从未受过他这般格外优待,从前求不得,现在却不需要了。
“不必麻烦了,今日雪景正好,看看也无妨。”她推拒道。
随后又看了看那个往日风华已经所剩无几的男人。
“臣妾告退。”她说完随即转过身,一路行至宫外,不带半分眷恋。
雪被踩得嘎吱作响,她步子轻快,走到了朝阳殿外那个身穿道袍的道士身侧,抬肩深吸了一口气。
“那颗丹药,他今日一定会服么?”她问。
身侧的道士点头,他执念那么深,又等了那般久,如今既然有法子,更定半点都不会迟疑。
贤妃仰头笑笑,看向一旁的周寸方。
这一切若说她是为了轻尘,为了时雨,那么他定是为了尘岱,那份恩情能叫他甘愿冒这么大的险倒确实叫她意外。
“会直接就死去了吗?”她问,声音中带着些隐隐的兴奋雀跃,想不到自己这辈子已经会胆大的作出这种事,可也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没有半点悔意。
周寸方想起了逃荒来的路上,自己遇上的风光霁月的少年,因着受了一饭之恩,是恩人是友人,更让他此后生出那般多业障的源。
“会很痛苦的死去,在他最恐惧的记忆中。”
贤妃有些不满意,蹙了蹙眉:“那他会梦见她么?”
周寸方摇头:“芸贵妃不会来入他梦。”
这话贤妃倒是爱听了,随即也不刨根究底。
“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兜住,只是连累你回不去天一观了。”她对周寸方道。
周寸方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当初应了你下山,就也没想过再回去了。”
“那道长准备去往何处?”
“天大地大,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只是去哪里,好像都没意义。”他朝着人摆摆手,只后半句话压得低,被风雪吞了去。
当夜,上京敲了丧钟,在位十七年的永曦帝驾崩,据说是因为误服了妖道的毒丹,七窍流血,死状很是痛苦狰狞。
随即储君萧旼继位,改年号景佑,一剑将周寸方斩于灵前,后又向先帝立誓,必定大败瑞阳大军,取萧阙首级回来祭拜。
此言一出,朝野及将士都一改往日颓然,士气大涨。
作者有话说:
第154章
萧旼搬到宫中的那一日贤太后并没有露面。
随他一道入宫都是在潜邸的几个旧人,按礼制,周芜为皇后,只其他的几位该如何安排就有些说头。
苏落雪身份应该是最尴尬,苏家出事,那个养女那边又同如今乱党之首萧阙之间不清不楚,听说之前还落了胎,如此这般竟都未叫当今圣上所厌弃,连从皇后之下唯一一个贵妃封号都给了她。
大抵是有头一个进府的情义在,以至于让后来圣上后宫逐渐充盈的时候仍旧顾念她。
因着贤太后没出面,给新来的众人立规矩一事就只得暂且搁置。
只不过这于旁人倒是没什么,最多不过萧旼的面上下不来台。
朝中留了一堆烂摊子来不及萧旼收拾,现下就因为一个周寸方,他的母妃竟要同他这般计较,两次三番下他面子。
她就不曾想过,周寸方若是不死,他新帝继位,如何堵住朝臣悠悠众口,平息众怒跟质疑。
如今情形荆州同萧阙势必会有一战,这一战决定成败荣辱,也决定最后坐上这个位置的人是谁。
他清楚,若是没有邻国的援兵相助,以现在大齐剩下的兵力,恐怕真的支撑不了多久。
只是他既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就绝不会轻易下来,他需要援兵,和亲一事势在必行。
他知道轻尘是母亲故意放走的,到底也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他便就当作不知真相,大齐能派出去和亲的公主,也不止轻尘。
正思索间,外头内侍来禀,说凌瑶公主来了。
方才正好想到这件事,她人倒是来的巧。
他将翻开的书页合上,看着一身素缟的人进来。
虽说是兄妹,但毕竟是同父异母,平素只是点头之交,两人算不上是熟络。
自己面前这个妹妹可不是个善类。
轻尘几番因她之故牵连,包括这次轻尘被送往和亲。
“拜见皇兄。”凌瑶入内,恭恭敬敬朝着人行了个臣子该行的大礼。
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今日来,或许同他方才所想的事是一样的。
他不露声色慢慢抬眼,叫人起身说话。
凌瑶却不肯起,埋下头又叩首,恭敬姿态拿了个十成十,行过礼随即才开口道:“我今日来是有一事相商,若皇兄不答应,我实在不敢起。”
“哦?”他扬唇,心里有数却故意不说破,不慢不紧地同她打起了太极。
凌瑶咬咬唇,知道他不过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