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78)
“你随我来。”路过桑湄身边,他低低地说了一句。
桑湄挑拨他和他爹的心思被拆穿,心里不快,闻言剐了他一眼,但终究还是忍着气跟了上去。
她一直跟着奚旷进了他的寝殿,寝殿里不是玄青就是赭红,冷冷清清,远不如她住的多景台色彩丰富、玲珑可爱。
奚旷打开墙壁上的暗格,取出一串黄铜钥匙:“这是库房的钥匙,一并交给你。”
桑湄皱眉:“真就这么相信我?”
哪怕是为了迷惑奚存,这风险成本也太高昂了。
奚旷却道:“即使没有父皇,也是给你。”
他走上这条路,本就不是为了功名利禄,只是为了争一口气,求一个答案。
他不是重物欲的人,那些珍宝放在库房也是落灰,还不如交给最亲近的人——即使他们有仇。
“人一旦有了钱,就能打通很多路子……”她转了转眼珠,“殿下不在乎身外之物,难道也不在乎妾身手眼通天?”
“手眼通天?”他像听到笑话一样笑了一声,“你先能瞒得过父皇的眼线再说罢。”
“是谁?”
“你猜。”
他存心逗弄自己,桑湄不再接腔,接了钥匙正准备掉头走人,奚旷却趁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我们议和。”
“什么?”桑湄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幻听。
“我们议和罢。”他重复了一遍。
桑湄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可他的大手却犹如铁箍一般,将她牢牢扣住。
掌心与掌心相对,连中间的黄铜钥匙都被捂得温热起来。
“凭什么?”桑湄冷笑。
“凭你是个聪明人。”奚旷面色沉峻,冷静至极,“我知道你不甘心待在这后宅,你不但想报复我,更想搅弄一番风云——但是桑湄,现在是时候吗?”
桑湄脸色一凝。
“你与我,再这样无休止地暗战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何必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办法?”奚旷说,“你要知道,即使我现在放你出去,你也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别说是我的父皇了,哪怕这街上随便哪个纨绔看上了你,家丁一上,你都没有任何抵抗之力。”
“你……!”
像是被人扒光了丢到泥地里狠狠踩了一脚,桑湄恼羞成怒,眼尾泛起薄红,贝齿紧咬,却难以开口驳斥——因为他是对的。
她的身边,没有任何一个“自己人”。
而她自己,也根本不会一丝功夫。在绝对的武力压制面前,脑力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与我议和。”奚旷一字一顿,像是在进行某种高高在上的规劝,“这世上,除了我,不会有任何人保你。而在我得势之前,你最好不要希望我出事。”
“眼下宁王殿下可是炙手可热的大红人,还想怎么得势?”
“你觉得呢?他目光幽深,看一眼,就仿佛要被吸进无边的漩涡里去,飞蛾扑火,万死不辞,“若将来我更进一步……那我身边的人,只会是你。”
闻言,桑湄喉咙微滞,半晌才道:“我怎么可能相信你。负心薄幸,相信男人的女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是谁负心,是谁薄幸?你竟好意思说?”他上前一步,逼视道,“桑湄,你的姊妹故交,都在别人府上伏低做小,谨小慎微,而你却在本王府上嚣张至此,难道不是仗着本王对你的无底线容忍?桑湄,是不是恃宠生娇,你自己清楚。否则,若是真的恨极了本王,昨天夜里,你为何不直接杀了本王?”
他当时与她近在咫尺,又因为饮酒陷入了昏睡,对她没有丝毫防备。
只要她拿起枕边的簪子,就可以径直插入他的胸膛。
可是她没有。
她只是忍受着他的无礼与酒气,想要把他踢下床,却没想过要他的命。
“因为,你也知道,你不能杀本王。”他另一只手抚上她颤抖的睫毛,轻轻地刮蹭着,“本王是你的垫脚石,杀了本王,再上去哪找这么合适的冤大头呢?”
那些不能见天日的心思被他轻描淡写地曝光,桑湄闭了闭眼,才道:“宁王殿下莫非很愿意当妾身的垫脚石?”
“当然不愿。”他说,“可是你如今太麻烦了,你快要变成本王的绊脚石了。既然如此,我们各退一步。”
把原本在水下的那些勾心斗角,全都铺开在明面上。
从此以后,明明白白地互相利用,清清楚楚地各取所需。
“你想要权,我总会给你的。”他死死抓紧了她的手,手里的钥匙齿节坚硬无比,硌得人掌心生疼,“不要太贪心,慢慢来,先从掌家开始。”
桑湄被他困在墙角之间,他灼热的气息拂在她的耳畔,说着最诱人、也是最凶险的话。
“当公主有什么好?要当,就当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作者有话说:
湄姐:啊?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周末加更,18:00还有一章。)
-
第44章
桑湄回到多景台,问风和听露来跟她报告,说窗户已经加固过了,让她再看看有没有问题。
她试了试,确实牢固了不少,至少不会有风从窗隙中钻进钻出了。
“办得不错。”她随手从抽屉里摸了两粒银子,“往后给我办事,多像这样上心。”
“多谢桑姬!”两人惊喜收下,还想磕头,被桑姬摆摆手打发了。
桑湄昨夜没有睡好觉,此刻倒回床上,困意翻涌。
通了一早上的风,屋子里已经没有半分酒味,只有若无若无的清香从镂花薰笼里飘出。
她把库房钥匙往匣子里一丢,一锁。拉下纱帘,补觉。
也许是因为受了奚旷的触动,她竟然做了个很荒唐的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十九岁那年,被父皇安排去和亲,这一次,她没有反抗,哀哀戚戚地坐上了从撷阳回建康的马车。
奚旷说想要跟她回去,她却只惨淡地笑了笑,摇头拒绝了他。
从建康带去撷阳的人,又被她原封不动地带回了建康,唯有在撷阳新收的这个侍卫,被她依旧丢弃在了撷阳。
他站在空无一人的公主府门口,一言不发,沉默地目送马车,一去不复返。
后来,她一身火红嫁衣,嫁进了北炎长安。
她没见过北炎的上一任老皇帝,所以梦里的他也没有确切的相貌,五官模糊,只是和她想象中的一样,满脸横肉,腰圆体胖。
她坐在红烛高照的宫殿里,心如死灰。
老皇帝笑着打量她,以前在南邬,没有人敢这样放肆,用这样看货物的眼光看她。她气得颤抖不止,却被对方误以为是害羞,伸手过来要摸她的肩膀。
旁边的秋穗想过来稍微劝一劝,缓和一下氛围,却被老皇帝一把推开。
当她被阴影笼罩的时候,外面却忽然响起尖锐的惊叫:“陛下——陛下——奚将军打进来了——”
身上的阴影骤然消失,老皇帝刚欲起身,宫殿的大门就被人一脚踹开。
狂风吹乱了满室火烛,墙壁上倒映出摇曳高大的黑影。
进来的是奚存,和他不久前刚认回的长子,奚旷。
桑湄缩在床角,衣衫不整,惊慌失措,看着奚存上前来,一剑抹了老皇帝的脖子。
温热的鲜血喷溅在她的脸上,另一双手则伸过来,为她披上了衣裳。
“别怕,我在。”奚旷捧着她的脸,擦去她眼角的泪珠。
她怔怔地仰望着他。
这个昔日匍匐在自己脚下的少年,如今已变得如此坚实可靠。
她伏在他的肩头,恸哭失声。
后来新帝登基,奚旷为太子,她为太子妃。
再后来,奚旷为帝,她为后。
然而世事变迁,年少时的浓情蜜意,早就化作了陈旧的烟灰,她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也是这世上最寂寞的女人。
她冷眼看着后宫里争奇斗艳的嫔妃,看她们在她的审视下,小心翼翼地道一句“娘娘金安”,但其实眼珠子乱动,里面藏着刚偶遇皇帝后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