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48)
“现在知道,为什么只有她才有那样的待遇了吗?”奚旷看向平乐,叹了口气,“若你这位姐姐不曾失忆,恐怕会让本王更加头疼啊。”
平乐把腰躬得更深了。
奚旷伸出手,一拉,车帘的系带便松了下去。
车厢里顿时昏暗了大半。
“时候不早了,回宫。”
-
平乐被重新送回去,与皇室女眷们关押在一起,等候发落。
奚旷则带着桑湄回了晖玉殿。
下车时,秋穗早早等在了一边,见到桑湄红肿的双眼和脸上的血痕,心里便是一凉:“桑姬……”
桑湄深深看了她一眼:“怎么,你不是我的贴身侍女吗?不该喊我公主吗?”
秋穗呆住。
桑湄不再理她,往殿内走去。
秋穗慌忙追上去:“桑姬何出此言?”
殿里烧着暖和的炭,摆好了满桌的午膳,奚旷解了外袍,在桌边坐下,眄了一眼径直往内寝而去的桑湄,道:“你最好去看着你家主子,今日早晨,刚亲手杀了自己的兄长,恐怕心情不会太好。”
秋穗脸色大变,急急奔了过去。
……
直到奚旷用完了午膳,也没见两人从内寝出来。
他步至门口,重重纱帘之后,隐约透出几句秋穗的哭腔:“已死之人……不想勾起公主的伤心事……事到如今,死得好……奴婢可全都记得,太子他……”
“殿下。”
奚旷抬眼,看到朱策站在大殿的门槛外,朝他行礼:“张重行来了,要给殿下换药。”
奚旷抬手在雕花的木柱上敲了两下:“故事讲完没有?本王要换药了。”
过了一会儿,秋穗红着眼出来了,低声说了句:“桑姬嫌脏,要沐浴,奴婢去备汤。”
奚旷掀帘进去,桑湄正木着一张脸,坐在炭盆边取暖。
他三步并作两步疾冲上去,一把抓过她的手:“丢魂了?手指头都快被烧掉了!”
桑湄垂眼,把手抽了出来,放在膝盖上。
奚旷还想再斥几句,但朱策已经带着张重行进来了,他便一撩袍,在凳子上坐下了。
张重行把医箱放在桌上,一边取药,一边忍不住多看了桑湄两眼。
如今谁都知道南邬皇室已经伏诛,看这清鸾公主满身沾血的样子,恐怕精神不是太好。
他腹诽几句,不再多管闲事,转头去检查奚旷的伤势。
伤口养护得很好,正在按正常速度愈合。结果奚旷冷不丁来了一句:“秋穗可有告诉过你,刺杀本王的卫城司,乃是南邬太子麾属?”
张重行手一抖。
桑湄抬起头:“什么?”
奚旷便知道,有些事情,秋穗并没有告诉她。她如今失了忆,能及时消化和南邬皇室的这段关系已经不易,若是再牵扯出一段复杂的恩怨情仇,秋穗一个外人讲不清楚,她自己就更不可能理清楚。
秋穗是个聪明人,知道这是他们两个人的纠葛,便把主动权交到他手上,绝不多说一个字。
“你合该感谢本王不株连,否则,南邬太子行刺本王,你论理也该处斩。”
“哦。”桑湄面无表情,“谢殿下不杀之恩,那殿下又该怎么感谢我安抚南邬百姓之情呢?”
张重行重重咳了一声,给奚旷包好了绷带,作揖告退。
“本王不会亏待你。”奚旷道,“还有你的那些姐妹和庶母,不必担心会受磋磨。既然连朱策都开口求了情,那本王也得给朱策一个面子。”
桑湄冷笑:“怎么,现在不给她们‘优待’了?”
“本王不傻,你们同出于南邬,若只是她们受磋磨,你却在本王府上吃香喝辣,到时候受弹劾的只会是本王。”奚旷道,“放她们自由是不可能,但发配到一些侯门高户里,本王还是可以做到的。”
桑湄:“说到底,不还是伺候人?”
“不然呢?”奚旷看着她,“当公主时不必伺候人,可现在不是公主了。为她们争取个可靠门府,已经是极限。在宫里娇生惯养,你真放她们自由,她们活得下去吗?”
“你就不怕她们怀恨在心,半夜动了杀心?”
“若真有这个本事,她们愿意承担这个后果,杀便杀了。”顿了顿,奚旷又道,“况且若是真能被轻易杀死,那这些人也确实不必在朝为官了。”
“看来你也不怕我杀了你。”
“本王说了,若你能承担这个后果,杀便杀了。”奚旷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杀了本王,逞一时之快,后患无穷。除非你也很想给本王陪葬。”
秋穗在帘外道:“桑姬,热汤已备好,请沐浴。”
桑湄起身。
“桑湄,本王劝你想清楚点。”他在身后道,“除了依附本王,你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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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湄坐进了浴桶里。
秋穗弯下腰,一边往水里倒香露,一边搅弄水声,轻轻道:“冬日里一天洗两回,若是被宁王察觉可不妙,公主下次忍着些。那诛杀皇室的消息满城都该传遍了,奴婢心里有数的。”
“我问你,你对平乐记得多少?”
秋穗一愣,没想到桑湄会这么个问题,皱眉想了想,说:“是行四的那位公主?还有个同胞的妹妹封号康喜。若不是此次意外,她今年就该出嫁了……”
“不是问你这个。”桑湄道,“你与其他人打交道的次数比我多,这位平乐公主,在为人处世、或者是学业爱好上,可有什么可说道的地方?”
“似乎平平无奇。”秋穗努力回忆,“许是生母位份不高,所以这位公主平日里行事也谨慎,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脾气也不错,所以没什么宫人说她坏话。至于别的……一般公主读的书也就那么几本,老师考校不会太严格的。她们不像公主您,是有皇后娘娘专门拨了人来单独上课的。爱好……也没听说有什么特别的爱好,奴婢能想起来的,似乎也就一个爱吃海棠脯?但也不至于到爱好的程度……”
“今日她胆子大得很。”桑湄道,“处理完皇室,想来奚旷不日便该启程回长安复命,路上他必然会带上我和其他还活着的女眷。路上不似宫里,马车有限,我势必是和他在一起的,但你未必,届时你想想办法,和她们住一起去。”
“公主不打算逃了吗?”
“能逃当然还是要逃。但我就怕,除了奚旷,还有人不想我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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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桑湄被迫留宿在晖玉殿。
她不愿上床,打算硬生生在墙角熬一宿,却因为敌不过奚旷,还是被他丢到了床上。
室内烛火摇曳,奚旷压着她的手腕,膝盖抵住她的腿,阴恻恻道:“昨日不是还口口声声说,自己并无不愿?怎么才过了一日,就反悔了?”
“禽兽!”桑湄怒火中烧,挣扎不休,“我昨日愿意时,是你自己不要,如今我不愿了,你却非要强迫,堂堂宁王殿下,简直无耻之尤!”
她其实本身并没有多么激动,只是身为一个“刚刚得知真实身份,却要被迫和死敌苟合”的公主,理当做出这些反应而已。
但听到她破口大骂,奚旷却没有和她想象的一样,露出恼怒神色,反倒是一幅正中下怀的样子,饶有兴致道:“可你如今除了耍耍嘴皮,还能做什么呢?本王非要强迫你,你又能怎么办呢?”
桑湄骇然地望着他。
“疯子!”她脱口而出,“从前我什么都不知道,除了依顺你,没有别的办法。但若是我现在还会这样,就是自甘下贱!”
看她目露凶光、嫌恶难忍的模样,奚旷终于有了一点“她回来了”的实感。
“说得对,本王就是个疯子。”他贴在她耳畔,微笑道,“是如何把人逼成疯子的,还得问问清鸾公主你自己。”
后背渗出冷汗,桑湄突然意识到,她的演技已经有点不够用了。
毫无疑问,她从前对奚旷温柔小意,没能让奚旷满意。在意识到她可能是真的失忆之后,他就主动把过去撕开给她看,为的就是欣赏她悲愤有余却无能为力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