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92)
“你舅舅负责督办第一条南北水路,前阵子竣工了。今日验收官回来,说十分建造得成功。”奚旷忽然道,“接下来,就要看这一小条水路,能发挥多大作用了。若是于百姓大大有用,那么往后,还会打通更多条南北水路。”
桑湄:“舅舅这段时间应该也辛苦得很。”
“确实。”奚旷道,“他如今炙手可热,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就想揪出他的错处来,万万马虎不得。但好在一切顺利,我打算过几天,便升你舅舅的官,从五品水部郎中,擢为四品工部侍郎。如此一来,你便是以侍郎外甥女的身份接受册封,也不算太低。”
“多谢陛下。”桑湄柔声道。
“怎么突然客气起来了?”奚旷诧异。
“……”桑湄白了他一眼,“跟你客气客气,你还当真了。”
奚旷大笑。
桑湄看着旁边被团成一团的湿漉漉的衣裳,踹了他一脚:“别笑了,快想想我的衣服怎么办。”
她的寝殿里有备奚旷的常服,但奚旷的寝殿里却没备着她的衣裳。奚旷只得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才开门喊柏树:“秋穗人呢?”
柏树道:“秋穗姑娘在隔壁耳房候着呢。”
奚旷咳了一声:“让她回一趟栖鸾宫,取件娘娘的外袍来。她方才身上泼了茶水,那件不能穿了。”
柏树不疑有他,转头就去跟秋穗说了。
秋穗一开始没多想,只道:“那娘娘那件脏了的外裳呢,我正好一同带过去。”
柏树一愣:“陛下没给啊。”
秋穗和柏树大眼瞪小眼片刻,秋穗先回过味来,脸上变幻莫测一番,最后阴郁道:“知道了,那我先走了。”
等迷茫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柏树才突然一拍脑袋,反应过来,脸上躁得慌。
陛下平时哪会说这么多前因后果,有事直接吩咐,才懒得同下面人解释那么多,可方才……哎哟,陛下,娘娘身子还没大好呢,怎么这么着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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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便到了封后大典前夕。如今的桑湄,势如破竹,再无人能阻挡她的封后之路,也无人再敢阻拦。
虽然桑湄自从回了长安,就一直住在栖鸾宫里,但按照规程,总得从娘家出发,是以桑湄便提前两天住进了舅舅家里。她不是无知少女,长辈其实没什么好交代她的,但舅母还是常常忍不住来找她,唠叨一些女子要注意的事情。
桑湄微笑地听着,并没有露出半点不耐的表情。她没有了父母,便只剩下了舅舅舅母。说完那些老生常谈的事情,舅母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道:“湄湄,我和你舅舅关心你,并不完全是为了利益。”
若说半点利益都没有掺杂,那是不可能的。但倘若现在桑湄告诉他们,她什么也不想做了,就想当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女子,他们也会尽力帮她安排。
不为什么,只是因为,想让她快乐。
“我明白的,舅母,不必担心我。”桑湄笑道。
终于到了八月初五这天。
初秋,天气已微微转凉,也许是天公作美,今日清风徐徐,晴空万里。天还未亮,桑湄就被人拽起来梳妆打扮,等到天色大亮时,终于一切穿戴妥当,就等着正副使臣上门来宣册文。
为了不弄花妆面,桑湄半仰着身子,倚在秋穗肩上,昏昏欲睡。
秋穗一边避开她满脑袋的珠翠,一边忍不住道:“奴婢都觉得激动得很,一宿没睡,娘娘还睡了半宿,现在竟还想睡?”
桑湄闭着眼睛道:“唉……养精蓄锐,接下来要干的事情,还多着呢。”
门扉被人轻轻叩响,孟敬升的声音低低传来:“湄湄,我带了个人来见你。”
秋穗打开门,便见孟敬升身旁跟了一个小厮模样的男子,低着头,手捧托盘,盘里放着清水,像是来正常送东西似的。
孟敬升带着小厮进了门。
秋穗把门关上。
小厮抬起头:“微臣,魏庭辉,见过皇后娘娘。”
他端着托盘,正欲下跪,却被桑湄惊讶喝住:“你这是做什么?”
她身上衣饰繁琐,不便起身,秋穗便上前将那托盘取走,又把魏庭辉扶了起来。
孟敬升道:“府上一直有人盯着,不便进人,但今日是你册封的日子,要准备的东西颇多,人多易乱,我才得以将小魏大人带进来,让你见一面。”
魏庭辉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恭敬垂头道:“孟大人说娘娘欲见微臣一面,不知娘娘要找微臣,是为何事?”
桑湄莞尔:“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能顺利回宫,少不得魏大人的帮助,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头,可惜后来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能当面与魏大人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魏庭辉道,“先前听说娘娘遇刺,不知娘娘如今可好了?”
“这件事情,瞒着别人,倒也不必瞒着魏大人。”桑湄轻声笑道,“那遇刺,不过是演一场戏罢了,陛下也知道。”
魏庭辉似乎也终于笑了一下:“既然娘娘无碍,微臣便也放心了。看来城中的什么话本戏文,亦有娘娘参与的手笔。”
桑湄刚想夸他一句,却忽然发现他今天压根就没抬过头,不由疑惑道:“你怎么都不看着我说话?总不能我成了皇后,你突然要守君臣之礼罢?”
“正是如此。”魏庭辉敛了笑意,“先前微臣是白身,娘娘亦是,微臣才敢直视娘娘。如今娘娘即将接受正式册封,微臣又如何敢僭越。”
“没意思。”桑湄撇了撇嘴,“那本宫便命令你,抬起头来。”
魏庭辉似乎是叹了口气,别无他法,只能依言抬头。
她穿着深青袆衣,赤朱大带,白玉双佩,鬓边十二花树,熠熠生辉。
如此盛妆,叫他微微一愣,旋即又垂下视线。
皇帝都尚未见到的模样,却叫他一个外男提前见到了。他觉得十分不妥,但看都看了,总不能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
“这是什么表情?”桑湄不悦道,“本宫今日长得很丑?”
“娘娘凤姿天颜,微臣不敢直视。”
“这有什么,以后咱们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桑湄扶着秋穗的手,慢慢站了起来,“魏大人总不能每次都这样罢?”
她屈了屈膝,朝他稍稍行了一礼,以示先前的谢意。
魏庭辉不敢受此礼,连忙跪下。
桑湄道:“听闻魏大人现在在翰林院高就,不知过得如何?”
“谢娘娘关心,微臣一切顺遂。”顿了顿,又道,“微臣的家人也很好,现在已经搬来了长安。”
“那便好,魏大人年纪轻轻,就已入翰林,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桑湄说道。
孟敬升在一旁道:“小魏大人若有什么难处,也只管找机会与我来说就是。”
魏庭辉又忙道:“不敢劳烦孟大人。”
孟敬升看了看时辰,对桑湄道:“再过一会儿使臣就该来了,我把小魏大人先带走了。”
“好。”桑湄颔首,看着魏庭辉从地上起来,又朝她端端正正一揖,才又装作小厮那般,躬着身子跟在孟敬升后头,端着托盘出去了。
不久之后,孟府就迎来了正副使臣与皇后的卤薄仪仗。
桑湄跪在地上,听着冗长却又极尽溢美之词的册文,漫不经心地想,不知道是奚旷手底下哪个文采斐然的臣子写的。
听完了宣读册文,便是受册宝,随后便是更为繁琐的一系列流程。
桑湄乘着鸾车从孟府出发,途径长安几条宽阔大道,道上早已被卫队清理干净,百姓们聚在两侧的楼上,纷纷伸长了脖子瞻仰皇后风姿。
鸾车四周立着彩旗桅杆,却并未挡住桑湄的脸。她端坐其中,宛如一尊彩绣辉煌的神女雕像。
这是长安百姓头一次亲眼见到皇后真容,不由激动万分。即使压低了声音,也难以遏制其中的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