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81)
不多时,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跪倒在桑湄脚下:“启、启禀娘娘,国公爷他……他没了!”
院中顿时一片哗然。
桑湄冷笑愈深,挑眉道:“什么叫没了?昨夜不是还在与人饮酒,本宫一来,就没了?他既不在府中,那他在哪里?”
小厮快哭了,哆哆嗦嗦地道:“不是,是,是国公爷他……他死了!”
桑湄这才一惊,变了脸色:“大清早的发什么癫?你家国公爷知道你这么咒他吗?”
“不,不是……是真的……”
眼看小厮语无伦次,桑湄不由一拂袖,往里头走去:“真的假的?别拿这种晦气事来骗本宫。”
她率人闯进平乐屋中,掀开帘子,就见卫国公躺在床上,一副睡得不省人事的样子。她看了秋穗一眼,秋穗上前探了探,回禀道:“回娘娘,确实是死了。”
桑湄当即倒退三步,震惊万分:“怎么就死了?”她回头问平乐,“你不是说,他夜里还好好的吗?”
平乐也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磕磕巴巴地说:“我……我不知道啊……昨夜,国公爷确实还好好的呢……”
正一片混乱间,门口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妾身柳氏,见过娘娘。”
桑湄看向门外,只见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正在一名婢女的搀扶下,慢慢走来。她一身素青褙子,身形单薄,长发匆匆挽了个髻,未施粉黛,因此显得气色极差。她一边掩帕咳嗽,一边向桑湄行礼。
桑湄:“你便是国公夫人?”
“正是妾身。”柳氏道。
她迈入门槛,看向床上的卫国公,不由一拧眉,诧异万分:“妾身尚未起身,不知娘娘到访,有失远迎,望娘娘恕罪。只是方才听人来报,说国公爷没了……这是怎么回事?”
桑湄道:“这可与本宫无关啊。本宫人还没进来呢,你们家的下人就说,卫国公没了。”
“妾身自然不是那个意思。”许是常年卧病,又乍闻噩耗,起身太急,柳氏咳得愈发凶了,须得婢女连连顺气,才能勉强平复,“……你们都下去,兹事体大,任何人不得离开国公府。”
她连自己的婢女都赶了出去,在桑湄等人的注视下,缓缓靠近床上的卫国公府,待发现他是真的没了气后,不由脸色愈加苍白。
“怎么会呢……”她喃喃,“国公爷身子一向康健……”
她不由把目光投向平乐。
桑湄上前一步,挡住平乐的身子:“夫人体弱,咱们不如坐下来说话。”
柳氏点了点头:“娘娘请坐。”
平乐的屋子并不很大,里面是寝间,外面就摆了一张桌子,除了秋穗外的三个人,便围着这么一张圆桌,坐了下来。
秋穗去把寝间的帘子放下,至少不必让大家在讲话的时候,余光还瞥见那具尸体。
桌上茶是冷的,只不过这会儿也没人想喝茶。
桑湄率先道:“本宫今日不请自来,其实就是想见见卫国公一面……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夫人节哀。”
柳氏勉强道:“不知娘娘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呢?”
桑湄:“本宫看夫人也不似冲动莽撞之人,既然夫人问了,那本宫就直言了。本宫今日出宫进香,没想到半路遇上了本宫这位妹妹……本宫与妹妹许久未见,自然是要寒暄一番,本宫问她在国公府过得如何,她说一切都好,然神色躲闪,令本宫生疑。本宫撩起她的衣袖一看——”
说着,桑湄便唰地一下,把平乐的袖子撩了上去。
白皙的臂肘之上,赫然覆着几道淡红色的条形痕迹。
平乐垂下头。
“背后还有更多,就不让夫人再看了。”桑湄冷道,“桑彤是本宫的妹妹,对外光鲜亮丽,对内却遭卫国公如此毒手,无异于是在打本宫的脸。本宫咽不下这口气,因此特来找卫国公讨要个说法,只是没想到,本宫刚来,他就死了。”
柳氏沉默了一会儿,道:“这些事情,妾身确实不知。妾身身子本就不好,生完孩子后,更是常年卧病,偏居一隅。妾身连孩子都无力教养,送去了书院读书,又哪里来的精力,管后宅这许多女子呢。”
桑湄缓了口气:“本宫所说,并非是要指责夫人,只不过是让夫人知晓,本宫也不是平白无故要找国公府的麻烦。只是如今卫国公殁了,本宫也不好再追究。夫人看这样可好,卫国公都已不在,留着本宫妹妹在府里,也没有意义。本宫的两个妹妹,今日本宫便带走了,也算是减少府上开支,省了夫人的事,夫人以为呢?”
柳氏又开始咳嗽。咳了一会儿,才道:“娘娘带她们走,妾身自然没有意见。只不过如今国公爷死得匆忙,又是皇亲,须得上书奏明死因才是。毕竟这里是桑彤的房间,还是得等仵作验完尸,桑彤录个口供,走个过场才好。”
“这有什么可验尸的?本宫听说昨夜国公爷与人喝酒,喝到子时都未归,想来是死于饮酒过量。”桑湄从容道,“桑彤固然有失察之责,但也不至于要录口供罢?传出去,没干什么,都要被以为干什么了。”
平乐连忙跪到一边:“夫人明察,昨夜国公爷进妾身房中时,妾身已睡下,但因当时妾身是与妹妹睡的,惹了国公爷不快,后来妾身忙让妹妹睡到脚踏上去了,国公爷才歇下。妾身也曾想叫碗醒酒汤来,但国公爷骂妾身多管闲事,妾身便不敢多话了。今日是初一,妾身早就想着要去寺庙烧第一柱香,讨个彩头,见国公爷还在睡,妾身便没多想,出门去了。若早知道……若早知道……”平乐低低哭泣起来。
柳氏叹了口气:“你起来罢,我又没说什么。”她扶着桌子起身,往床榻走去,自言自语道,“国公爷常年在外花天酒地,我管不动,如今又因饮酒过量而亡,传出去,是叫人笑话。不喊仵作也行,只是若喉中有淤堵之物,还是得清理干净才是。”
桑湄:“秋穗,夫人辛劳,你去替她瞧瞧。”
柳氏却伸手,将秋穗拦下。她的手指轻轻抵在秋穗腰前,目光却回望向桑湄:“谢娘娘好意,只不过妾身嫁入国公府十六载,也未行过什么妻子的职责,人都走了,也叫妾身最后安个心罢。”
秋穗抿了抿唇,也看向桑湄。
桑湄微微眯眼:“夫人请便。”
柳氏走到床前,弯下腰,轻轻掰开卫国公的嘴,看了看,又松开手。在三双眼睛的注视下,她坐下来,细瘦的胳膊努力托起他的后颈,替他梳了梳凌乱的头发,叹息道:“早叫你不要喝那么多酒,你看……”
她的手忽然顿住。
她在卫国公的脑后,摸到了一个微微的凹处。
她抬起眼,静静地与桑湄对视。
桑湄稳坐椅中,窗外红日高升,映得她眉间金钿熠熠生光。
“……你看,得不偿失。”柳氏垂下眼,梳好卫国公的头发,又从怀里取了张帕子,一边替卫国公擦着脸上的油脂,一边慢吞吞地问道,“娘娘现在就要带她们走吗?”
桑湄:“夫人还有什么指教呢?”
“我儿在书院读书未归,此等大事,得立刻传他回来才行。但我儿已十四,不是毛头小孩了,若得知他父亲死在姬妾房中,而这姬妾又已不在府上,恐怕会寻根究底。”柳氏道。
桑湄微笑:“本宫观夫人温婉贤淑,想必令郎亦是博物通达,夫人开解几句的事情罢了,又有何难呢?这卫国公殁了,夫人应当抓紧时间,上书奏表,让令郎袭爵才是,也免得夜长梦多,叫卫国公那些酒肉朋友,欺你孤儿寡母,伸手伸到府里来,对不对?”
柳氏:“娘娘说得极是。只是妾身久居深宅,不常与外头打交道,朝中事务繁多,也不知这袭爵的旨意,何时才能轮到?妾身身子不好,又要打理国公爷后事,恐怕分身乏术。”
“这便是夫人多虑了。国公爷殁了,府上又无其他子嗣,令郎毋庸置疑是下一任卫国公,这流程快得很。夫人若是担心令郎年纪尚小,难当大任,不妨从娘家调些自己人来,也好帮夫人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