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62)
见她不答,魏庭辉眼睫颤了一下,随即温和一笑:“姑娘不说也不要紧,事关重大,当然不必告知外人。我只是想着,此次去长安,若是不来告诉姑娘一声,将来倘若在长安相见,或许会尴尬……”
桑湄蓦地笑出了声。
她单手抵着下巴,眉眼微弯,望着魏庭辉道:“看来方才是我多虑了,魏公子就这般笃定,自己能留在长安?”
魏庭辉轻咳一声,喝了口茶。
“不开玩笑了。”桑湄收敛了表情,正色道,“我只是有点诧异,本以为上次在蹇州,会是与魏公子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我们的缘分还未尽,魏公子还想着要帮我。”
“我也并非全无私心。”魏庭辉坦然道,“我已想得很清楚,若要为官,孤身一人,必然走不长远。我在朝中只认识孟大人一人,但与他的联系,其实也是建立在姑娘身上,那为何不直接找到姑娘呢?”
“魏公子能想得开,自然是再好不过。”桑湄道,“我离开皇帝身边,已将近一年,若再不出现,就太不给面子了。我本准备了别的法子让皇帝注意到我,但既然魏公子主动来了,那我厚颜拜托魏公子帮我办一件事。”
“姑娘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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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又是许多时日。
长安的暮春,百花竞放,争妍斗艳。
新登科的进士们春风得意,身着大红袍,头戴乌罗帽,成为了长安城中一道崭新的风景线。
人人皆知,翰林院是朝廷养才储望之所,多少新贵便是出身翰林。倘若能进翰林院供职,那便是人人羡艳。更不用说,如今正是新帝急用人之机,倘若能获得新帝青眼,那一步登天,也不是没有可能。
新一批进士们入了翰林院,年龄有长有幼,身材有胖有瘦,但相同的,却是脸上都带着初来乍到的好奇与紧张。
魏庭辉夹在人群中,默不作声。
他是这一批入翰林的进士中最年轻的一个,廷试成绩为二甲第二十八名,虽算不上十分耀眼,但因为年纪尚不满二十,已是十分不易。加上出身于偏远的蹇州,若不是对北炎的部分书籍不如北炎考生掌握得通透,他还能考得再高些。他身家清贫,也并不太能融入以北地人为主的同僚之中,大多数时候,都是默默聆听的那一个。
今日是他们到翰林院当值的第二日,还没有交给他们什么重要的任务,只是以熟悉环境和打下手为主。到了午休时候,为了活跃气氛,拉近同僚间的感情,学士们纷纷提议,来进行一场比试,中得头名的,将来一年可多得一天休沐。
大家都是一路考试考出来的,已经厌倦了比诗词歌赋,听到又有比试,纷纷说得来个新鲜的才好玩。
讨论来讨论去,最终决定比一比射箭。君子六艺之一,大多数人都会那么一点儿,但大家都是文官,又不如武将精通,比起来才有意思。
七嘴八舌之间,已经有好事的人借来了靶子和弓箭。
先上场的当然是新人。除了有几个实在瘦弱得拉不动弓,被大家善意嘲笑了一回以外,其他人都纷纷上场。只是水平参差不齐,笑料频出,不知不觉间,同僚们的关系好像确实更亲近了一些。
轮到魏庭辉上场,他也没怎么说话,拿起桌上的几把弓掂了掂,挑了一把重量合适的握在手中。而后展臂搭箭,单眼眯起,箭头微移方寸,旋即直射而出。
只听咻的一声,长箭没入靶中,离靶心不过半指之遥。
“漂亮!”人群中有人喝起彩来,这成绩在他们中间,已属拔尖。
魏庭辉抿了抿唇,面上表情并无变化。再搭一箭,这次瞄准的时间比刚才久了些,而适应了弓箭的力度之后,这一次,他将弓弧拉得更为圆满。
又是咻的一声,长箭扎入靶心,尾羽轻颤。
“好!”围观的同僚纷纷鼓起掌来,赞叹不已。
原先以为这小子是因身家清贫不爱说话,只会埋头读书,没想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委实不可小觑。
“小魏大人可真是少年奇才,真人不露相啊。”有人打趣道,“如此文武双全,将来恐怕前途无量。”
“各位大人过誉了,不过是运气好罢了。”魏庭辉淡淡一笑,收了弓,退到一旁。
“下一个是谁?下一个快上来,可别让小魏大人一直出风头啊!”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吆喝着,但一时之间,竟没有哪个人愿意主动上来相较。
“诸位爱卿,玩得很是尽兴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众人回头,吃惊地发现竟是皇帝陛下大驾光临,不由额头一汗,纷纷跪下。
“臣等参见陛下!”
“平身。朕就是路过,见诸位爱卿正玩得热闹,不欲打搅,便没让人通传。”奚旷一身龙纹锦袍,负手往前走了几步,对着庭院里的靶子瞧了几眼,微笑道,“没想到翰林院里流行起射箭来了。强身健体,甚好。”
今日院中,官位最高、资历最老的乃是一位姓孙的大人,年纪不小,心态倒好,见状连忙上前一步,笑道:“翰林院里来了新人,像老臣这样的老骨头,可不得趁着午休,多与年轻人玩乐玩乐嘛!”
“孙爱卿如此照顾同僚,朕心甚慰。”奚旷点了点头。
院中一时安静。
没人会觉得奚旷真的是路过,笑话,太极宫离翰林院那么远,这得是去哪的路,才能路过啊。但这新科进士入院第二日,皇帝就亲自驾临,也可见皇帝对他们这批新人的重视,一时之间,大家都有些激动。
“这一箭射得不错,不过箭身还是斜了点,若是再多练练臂力,这箭便能扎得更直更实。”奚旷随口点评了几句,问,“这是谁射的?”
被挤在后面的魏庭辉应道:“回陛下的话,是微臣。”
人群让开一条道来,奚旷看清了魏庭辉的模样,不由挑了挑眉:“朕记得你,廷试时便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没想到还是个文武双全之辈。你今年多大?”
“回陛下的话,微臣刚过十九。”
“十九。”奚旷感叹道,“真年轻啊。”
在场众人:“……”
陛下,您也才二十三岁啊!人家十九岁入翰林,您二十三岁逼宫登基,更恐怖好么。
奚旷:“你叫魏……”
“魏庭辉。”魏庭辉接话,“蹇州人士。”
“哦,蹇州。”奚旷点点头,“这么说来,你认识工部的孟敬升?”
“不敢瞒陛下,微臣确实认得孟大人,只是微臣先前一介白身,孟大人却不认得微臣。”魏庭辉恭恭敬敬地回答。
奚旷嗯了一声,正想再说点儿什么,目光一动,忽然落在了他的腰间。
魏庭辉的腰上,除了一块翰林院的牌子,还另外挂了一块二指宽的木制腰牌。
如今的长安城中,男子以大方清雅为美,尤其是文官,但凡手头有那么一点点钱的,都会配个饰品在身上,比如这翰林院中,不少人就在腰间佩香囊、佩珠链、佩玉坠等。若是穷点的,那就干脆什么也不佩,图个清净整洁。像魏庭辉这样,佩个奇奇怪怪的木牌在身上的,几乎从来没见过。
见皇帝盯着自己的腰牌看,魏庭辉连忙摘了下来,解释道:“这是民间卖的福牌,粗陋物件,污了陛下的眼,微臣这就收起,再也不戴了。”
“慢着。”奚旷道,“给朕瞧瞧。”
魏庭辉愣了一下,疑惑地递出。
木牌落在手心,上面四个字,“鹏程万里”,笔迹清秀娟劲,是民间少有的好字。但刻字的木工手艺却不怎么样,虽然看得出是尽力了,但偶尔有些笔画的刻痕划了出去,表层打磨得也不够光滑。
“哪里来的?”奚旷问。
魏庭辉答:“是微臣从蹇州来赶考的路上买的。当时天色已晚,有个女子还在路边摆摊,卖这些自己刻的福牌,微臣心生怜悯,便买了一块。除了考试要搜身那几日以外,微臣一直把它戴在身上,图个吉利。后来放榜那日,微臣也是戴着这块福牌去看榜的,没想到还真的中了。”说到这儿,他有些不好意思,“微臣觉得,这福牌确实有点灵性,便每天戴着了,让陛下见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