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35)
“可是……”
“朕已经对你够纵容了,老大!”奚存沉沉地说,“先前在长安街上深夜纵马,也是为了此事罢?有多少臣子弹劾你,朕都不曾说你半分!而若不是此次郑有钧加害,你是不是还打算回了通宁,也不把那女人有孕一事报给朕?!”
奚旷闻言,唇角生出一抹怨毒的冷笑。
他当然知道皇帝不会允许桑湄生下他们的孩子,所以他当然也不会把此事上报天听,能瞒多久,便瞒多久。可是这一切甚至都尚未发生,皇帝又有何理由,这般质问于他!
“行了!没了孩子,以后再生便是!你也就是头一个宝贝了些,日后孩子多了,自然就不会再像如今一般冲动!”奚存道,“至于你说郑有钧的动机,确实该查。你说他害了那女人还不够,还勾结歹人将她掳走,这又是怎么回事?”
何必装傻。
奚旷在心里讥嘲,嘴上却道:“儿臣先前深夜纵马,正是因为收到消息说桑姬失踪。还是等儿臣回到王府后,在查桑姬失踪缘由之时,顺带查出的桑姬有孕一事。她于千秋节当夜小产,随后不知所踪,直到今日,将近一个月,仍音讯全无。父皇可以不在乎桑姬的孩子,却不能不在乎竟有人能在儿臣王府中来去自如!今日此人擅闯王府,来日此人未必不会擅闯皇宫!”
“奚旷!”
“儿臣所言,句句属实!恳请父皇查清郑有钧背后主使,把桑姬还给儿臣,也还儿臣一个公道!”奚旷咬牙叩首,目眦欲裂。
“混账,你听听你都说些什么!”奚存怒不可遏,“为着个女人,私杀朝廷命官,又为着个女人,罔顾律法擅闯长安,如今又在这里逼朕还你个公道!你脑子里除了她,没别的东西了是吗!”
“儿臣有多在乎她,父皇不是早就知道了吗?”奚旷抬起头来,毫不畏惧地说。
殿外阳光明媚,万物欣欣向荣,可殿内却空旷森冷,父子剑拔弩张。
曾经他们在沙场上并肩作战,可以毫不犹豫地信任彼此,将后背托付,可如今在这雕梁画栋之中,他们面对面注视着彼此,却只剩下了愤怒与猜忌。
又或许,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下,他们才会有短暂的信任。
半路父子,而已。
“好,好啊,可真是个大情种啊!”奚存厉声道,“来人,把宁王给朕拖下去!重打五十大板!”
两名金吾卫迅速进来,一人一边,架着奚旷往外走去。
奚旷也不挣扎,只朝奚存幽幽地笑了笑。
奚存陡然回神。
等等,桑姬若是不在王府中了,那桑姬的“奶娘”……一想到宁王府里还有这么个烫手山芋,若是把奚旷逼急了,不惜自己曝光身世,那他奚存,颜面何存?
“慢着!”奚存喝住金吾卫,“板子不必打了,但宁王无诏擅闯皇城,终须一罚。把他带去宗祠关着,不跪在祖宗面前自省个三天三夜,不得出门。”
“是!”
这麻烦的一等人物终于被带走,奚存深吸一口气,坐回椅中,头疼地捏着眉心。
尤荃及时地带着一盅莲子梨汤出现:“陛下尝尝御膳房刚做的汤,正好清心败火。”
奚存皱着眉喝了一口,长叹一声。
“宁王殿下就是年轻气盛,老惹陛下生气。”尤荃弯着腰,在旁边道。
奚存却看了他一眼。
尤荃敏感地察觉不对,小心翼翼地问:“莫非……宁王殿下此行,确实是有要事相报?”
奚存道:“朕问你,当初郑有钧来报桑姬有孕,朕让你给他回信,让他赶紧把那孽种解决,你是不是原封不动按朕的旨意写的?可有自作主张添加一二?”
尤荃登时吓了一大跳,赶紧跪下喊冤:“老奴哪有那个胆子敢篡改圣意啊!那飞鸽的纸条才多大,老奴是一个字儿也没敢多写呀!”
奚存眉头皱得愈深:“那宁王为何会说,桑姬不仅小产,还失踪了呢?”
“竟有此事?”尤荃一张老脸都皱成了一团,“陛下,真不是老奴干的呀!老奴都不认识那个桑姬,怎么会这么干呢!”
“你下去罢,让朕好好想想。”奚存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尤荃还想分辩些什么,但一看奚存的脸色,还是忍了下去,老实告退。
第71章
早在下令让郑有钧除掉那个孽种时,奚存便清楚,这事要是被奚旷知道,肯定会令他们原本就不亲厚的父子关系雪上加霜。但倘若自己不出手,他这个儿子一定会把那个孽种生下来,后患无穷。因此他权衡再三,还是让郑有钧动手了。
对于奚旷今日无诏擅闯长安的行为,奚存早有心理准备。
只是没有想到,此子竟如此胆大包天,直接斩杀郑有钧,不啻于当面打了他的脸。他原本准备好的那些循循劝导的腹稿,统统没了用处。
更重要的是,奚旷来质问的不仅是桑姬小产,更是桑姬失踪一事。
奚存有过短暂的狐疑,自己根本没有下过此令,莫不是奚旷在诓自己?但看他这般激动,不似伪装,再者说,他把那女人宝贝成那样,又有何理由要撒这个谎?
奚存深吸一口气,头疼不已。
是什么人能绕开宁王府的护卫,把一个活人劫走?又是什么人,会对桑姬,不,是对宁王怀有如此大的恶意?
几乎在这些问题冒出的同时,答案也瞬间浮现。
难道是……太子?
太子本就与宁王不睦,更是派出过刺客要暗杀宁王,结果暗杀不成,反被宁王回击。再加上之前宁王春猎遇刺,也疑似是太子的手笔。他虽然振振有词,说自己又要准备千秋节,又要照顾怀孕的太子妃,根本没有时间去管宁王,但这也就是嘴皮子一碰的事,是真是假,也很难辨清。
以太子手下人的水平,刺杀一个宁王或许有些困难,但潜入王府,偷偷带走一个虚弱无力的女人,应当还是不难的罢?更别说,自己上次敲打太子的时候,就让他好好反省一下自己养的什么酒囊饭袋,说不定太子回去后……真的有所行动了呢?
但太子是怎么知道桑姬小产、可以趁虚而入一事的呢?
思来想去,便只有郑有钧这一条路了。
当初自己刚夺位的时候,忙着清洗旧朝势力,自然没把一个郑有钧放在眼里,若不是奚旷出声挽救,这个人说不定就会无辜枉死。他受奚旷救命之恩,自然默认了是宁王的人。
奚存知道,指望自己的儿子们和大臣们没有丝毫瓜葛,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他允许他们有适当的“结党”,以此平衡朝堂,只是前提是,这些“结党”的讯息,都得被他掌握在手中。
死里逃生一次的郑有钧,这次选择了识时务。
但倘若,郑有钧识时务过了头呢?他能背叛奚旷,选择向自己投诚,也未必不会卖太子一个面子,和太子报告宁王的动向。
毕竟,从明面上说,太子会是下一任皇帝,没道理要忤逆下一任皇帝。
一旦想到这个可能,奚存便更为恼火。
若真是太子所为,太子知道了桑姬那夜会小产……
从奚旷的视角来看,这一切都是他奚存所为,去子除母,永绝后患,所以他才会擅闯长安,要求自己把桑姬还给她。
而从自己的视角来看,自己只是让人除了那孽种,并未劫走桑姬,奚旷这般无事生非、咄咄逼人,实在令人火冒三丈。
今日他们父子针锋相对,撕破脸面,顺理成章。
因为一个失踪的女人,奚旷会对他这个父皇心生怨恨,而他也会对奚旷这个儿子心生不满,从此以后,父子彻底离心。
是谁坐收渔翁之利?是太子。
奚存不由捏紧了圈椅扶手。
倘若真是太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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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宁王无诏擅闯长安,被父皇罚去跪宗祠了?”奚曜哈哈大笑,乐得直拍桌,“打听出来没有,他来长安,是要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