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金鸾(117)
“当然,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平乐道,“我这个人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志向,也没有太聪明的头脑,因此之前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女使来问我可有中意的郎君,我选的是尉卿之子。听说他身体不太好,所以不会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很有才华,前途无量,我嫁过去,靠着夫家,必然可以过得不错。”
南邬没有公主驸马不能任职一说,也正因如此,先皇后临死前,才会心心念念,让清鸾挑个好夫婿,以保一生无忧。
“只可惜……什么都没来得及。”平乐叹息,“如今,我也得为自己的未来早作打算。卫国公不是可托付之人,而我是南邬旧人,必然也找不到什么可靠的男人。但是……皇姐她不一样。从小我就知道,无论是学识,还是眼界,亦或是别的什么,皇姐她都和我们不一样。”
她微微仰起头,望着碧蓝如洗的天空,眼中闪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其实大家都看得出,宁王待她不薄,如果她只是为了衣食无忧,就应该好好跟着宁王。可她连宁王都不要,宁肯假装失忆都要逃跑,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这些事情,秋穗姑娘你不愿告诉我,我也不介意。但我想,以皇姐的性子,她迟早,会有回到长安的一天。”
高高在上、游离于她们庶出姊妹之外的清鸾公主,永远不会知道,那些从前不被她放在眼里的普通公主,曾经是多么细致地暗中观察过她。
渴望模仿她的身姿,渴望模仿她的举动,渴望模仿她的谈吐……只是都失败了。愈模仿,愈明白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但这并不会让人嫉妒,只会让人心折。
因为了解,所以相信。
“所以我才说,如果她有需要,就趁着我还能搭两把手的时候,尽快告知于我。”平乐平静道,“如此一来,将来我落难的时候,才有人能帮帮我,不是吗?”
“如今她连王府都出不去,你觉得她将来,有能力能够帮到你?”
平乐反问:“秋穗姑娘觉得,她办不到吗?”
她这话说得太重、太大,秋穗无法越俎代庖,替桑湄回答她。
因此,秋穗也只能避而不谈,转移话题:“其实平乐殿下跟奴婢说这些也没什么用,谁会先见到公主,还不一定呢。”
平乐笑笑:“至少在长安,咱们已经通过了气,将来的事,只能交给天意了。”
而现在,天意居然降临,让她离开长安,奔赴通宁?
不,天意不是宁王,而是公主。
是公主,降服了宁王,让他千里迢迢,来带自己回去。
此时此刻,秋穗看着奚旷,忍不住道:“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让奴婢回到……桑姬身边?”
“不为什么。”听到这个问题,奚旷看上去竟然心情不错,“她如今缺个贴身的婢女,你去了,刚好能填补空白。”
秋穗于是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道:“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就走。”
这时候,朱策回来了:“殿下,王大人已经送走了。”
奚旷点点头,指了一下秋穗:“给她找个房间住着。”
交代完了,负手就要往外走。
朱策不由纳闷:“殿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上街。”
“上街?”
“嗯。”奚旷道,“不必跟着了。”
朱策:“殿下,可别忘了今晚宫中还有家宴呢!”
奚旷摆摆手,示意他知道了。
看着自家殿下悠然离去,朱策忍不住和秋穗大眼瞪小眼。
“你和殿下说了些什么?”
秋穗无辜:“奴婢什么也没说啊。”
朱策颇为狐疑地多看了她两眼。
奚旷此次上街,是为了给桑湄和虞春娘采买礼物的。先前为着千秋节,不便办别的事,如今节庆暂时告一段落,他也有工夫去办一办自己的事了。
长安的布料比通宁更繁多更新颖,奚旷挑了一些中意的布匹,让伙计抬回诸王馆。首饰铺亦是如此,遇到精巧的,直接打包遣人送去诸王馆。还有一些眉黛、口脂、珍珠粉之类的东西,其实奚旷也不太懂,但老板娘见惯了长安城来往的各式贵人,舌灿莲花,三两下便将奚旷说得不住颔首,扫空了一片货架。
末了还不忘添一句:“似殿下这般贴心的郎君可不多了,府上那位,可真是好福气呀!定会惊喜不已的!”
奚旷想,惊喜倒未必,她身为公主,什么好东西没见过,不过是怕她厌倦了通宁的生活,给她点新鲜物事打发时间罢了。
买完了桑湄的东西,他又去给虞春娘买各色补品。
而诸王馆中的朱策,对着院子里一箱箱的货物陷入沉默。
秋穗忍不住问道:“……殿下近来心情很好吗?”
朱策幽幽看了她一眼。
秋穗被朱策赶进了房间,然而她站在窗户边,还能看到朱策对着满院货物郁闷的样子。
毫无疑问,那些布料首饰妆品,都是给桑湄买的。
秋穗不由更加好奇起来,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能让宁王的态度发生如此大的转变?又是带她回通宁,又是给公主添置东西?
毕竟,她对他们二人在一起的最后记忆,还是宁王在月弧山脉的密道口,当场把她们二人逮住之时。
那之后,她就再也没见公主。
但不管发生了什么,能见到公主,总归是好事。
这么一想,秋穗便雀跃起来。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公主见到她的第一句,肯定要问:“在长安,有没有受苦?”
那她一定会回答:“没有,王侍郎靠着奴婢才能把南邬乐舞排好,他可不敢欺负奴婢呢!”
如此一来,公主一定也会高兴罢?
不会再因为她的出逃失败连累,而对自己心怀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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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湄坐在摇摇晃晃的骡车上,面对灿烂的阳光,不得不找了块布,把自己的脸包上。
赶车的是个大爷,坐在车头,偶尔挥一下鞭子,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妹儿,饿不?带干粮了不?”
桑湄捂着脸上的布,免得被太阳晒得更难受,含糊道:“带了。”
“带了就好哇。”大爷摇头晃脑地说,“等咱们到荷邑,都得晚上啦。这要是路上不吃点儿什么,人受不住哎。”
桑湄笑笑。
那对夫妻给她介绍的大爷,人倒是挺好,就是赶路慢了些,话多了些。这才走了半日,就已经快把她家底问个清楚了,好在她张口胡来的本事够强,这大爷也没察觉什么问题,反倒还热情地聊起了自己的家事,桑湄于是被迫知道了这大爷是做什么生计、家里几口人、种了几亩地、养了几只鸡等等……
不过,也正是多亏了这没什么心思的大爷,她才问清楚了自己要去的路。
她此行,是去找她舅舅的。
当初舅舅被贬到东南,当个蹇州刺史,也不知政权更迭后,他是否还在蹇州为官?按理来说,只要旧臣投降够快,够有诚意,一般是能保住自己的官位的——毕竟再找个新官,还得有个适应过程,百姓也未必服帖。
但坏就坏在他是自己的舅舅,是南邬先皇后的弟弟,也算是与皇室沾亲带故之人,不知道最后到底是如何处理的。她也没敢问过奚旷此事,唯恐奚旷本来没想起来这么一号人,被她一问,反倒想起来了。
此次南去,能找到舅舅是最好,若是真的运气不好……桑湄在心中叹了口气,只能另做打算了。
此次出来得匆忙,唯一对不住的,便是秋穗。掐指算算,现在奚旷应该已经和秋穗见过了面,而传信的亲卫还在疾驰的路上,倘若秋穗满怀希望地登上回通宁的马车,却发现自己已经弃她而去……
但秋穗是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从她留下的蛛丝马迹里,应该能读懂她的目的罢?
而发现她失踪后,奚旷一定不会再放走任何与她有关的人事。秋穗身为她的贴身婢女,又偏偏是最无辜的一个人,一定会被奚旷重视并善待——笑话,倘若她有朝一日回来,发现他待秋穗不好,他焉能在她面前得到好脸色?如此一来,倒也不必再担心她会在陌生的王府里受欺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