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颜酡之西洲(32)
他依然安静平淡地微笑着,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然后他慢慢将霞月递还给我。我没有接。有那么几分钟,我对一切都毫无知觉,呆呆地坐在那里,麻木如人偶。
感觉回复的时候,他已经离我很近了。然后他突然将我抱了起来,轻而易举得像拈起一颗棋子。他的拥抱陌生而又空虚,有一些人一样的温度,然而依旧令人恐惧。近在毫厘之间,他细细地端详我。然后,仿佛自然无比的发生和延续。我的长发被拨开,衬衫领口早被撕裂。他的头慢慢俯下来。抵抗或者逃避,我没有丝毫余地。牙齿嵌入我的脖颈,我一无所思。
如果能够这样死去,该有多好。
和那个清晨一样,血液的流失,一天一地的昏眩。血红与雪白,整间屋子以我无法想象的速度旋转扭曲。我软软地垂下头去。冰冷的手指在我的锁骨上轻轻滑动。
这样的伤口,亲爱的。他无声地对我低吟。我诅咒毁坏你的美好的那个人。他细细地抚过我每一处创伤,然后我听到那种仿佛笑声的振动,自他身体深处徐徐漫入我的灵魂。
我已经趋于昏迷,可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跨过那个界限。我依然在生之彼岸踯躅。我无能为力。
他慢慢地重新埋下头来。跟我走吧,薇葛。我为此而来,我为你而来。你是知道这一切的。
他突然吻住了我,如果那可以算作是一个吻。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勉强我启开嘴唇,然后清冷辛辣的液体滑入唇间。他的手指娴熟地抬高我的下颏,逼我一口口吞咽下去。
我麻木的嘴唇和牙齿在那种冰冷液体的浸润下一点点复苏。我可以分辨那辛辣之外的味道,甜美,甘咸,腥涩。察觉这些之后,我剧烈地呛咳起来。他早有预料一般,紧紧地扣住我不许低头,不许我吐出一丝。
老天,那还是血啊。
是的,是我的血,美人。他一把捏住我的脸。视力不知为何竟然稍稍恢复。我看到他在自己的手腕上咬了一口,然后那棱角分明的嘴唇染成鲜红,他再次吻住了我,凶狠得仿佛只想要我窒息。
他吸了我的血,又将他自己的血度入我唇间。我感觉自己坠入了水中,深且冰冷的潭水幽幽地燃烧着青色的火焰,我见过那种火焰,就在昨夜,在晴游的眼中。翠色水波摇荡,温柔如晴洲的注视。我大睁着双眼,凝视愈来愈远的天空。水面之下,透明涟漪轻轻席卷了我。倦意迷蒙,渐渐不能自制。
苍白手指死死抓住我的长发,将我提出水面。剧烈摇曳和昏眩之后,我眼前是他专注的视线,是血色淋漓的房间,是痛楚逐渐复苏的身体,在他冰冷的掌心中慢慢凝固,一朵被冻结的花。他用力扯住我的头发,那种轻微而持续的痛楚令我醒了过来。
他轻声微笑起来。手指近乎温柔地擦过我的眼睛。然后厚重衣料遮住了所有光线,我被裹在他的黑色披风里。他抱着我行走,渐渐清晰的寒意令我知道他接近了窗口。
而后一阵平稳的震动。寒意透过衣料席卷了我。我知道我们已置身室外。他将我抱得更紧了一点。这一刻,他的体温居然像个凡人,甚至比一般人更高一些。温暖坚实的怀抱。我恢复了一点力气,微微挣扎。他便随手撩开了披风,让我露出脸来,然后对我绽开一个近乎恶作剧的笑。
他是有理由的。
看到脚下掠过的黑色森林,摇摆的纤细树梢和豹纹般密布林间的积雪的瞬间,我就已经失去了知觉。
我不能告诉你们更多,我仅知的是,四十四个钟头的旅途,他一日一夜便将我携回了伦敦。
第22章 祭夜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做生无可恋。
醒来的时候,他的脸庞离我只有寸许。那苍白完美如骨瓷的轮廓,还有他深蓝通透的眼睛。
我定定地盯着他,然后努力握紧手指……我并没有成功,随后突如其来的剧痛自某一个无法察觉的角落窜起,飞速席卷全身。我无法克制地尖叫起来,却听不到一丝自己的声音。
他稍稍让开一点距离,冷漠地看着我。那双湛蓝的大眼睛毫无表情,仿佛一对纯净的美钻镶嵌在眼眶,光波流转,却没有丝毫人气。他只是看着我,一言不发。
我只感觉自己的每一分血肉,每一寸筋脉都在燃烧和冰冻。勃起那一霎犹能清晰察觉的痛,这一刻已经彻底消失。我无法描述那种感觉。整个身体都不属自己。每一次轻轻呼吸,内脏都在气流的席卷下纠结撕扯,仿佛狂风中碎裂的片片枯叶。而我无法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一根手指都不能动弹。
他应该完全明白我正在忍受着什么。
是的。我明白。
他无声地说,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我。他慢慢地站起身来。
听我说,薇葛。我知道你听得见。但是。
“不要试图说一个字。”
他威胁地对我伸出一根手指。镶满精致花边的衣袖滑下,露出光滑苍白手腕。没有丝毫伤痕。我在那种毁灭般的痛楚煎熬之中,努力地想要看个清楚。
他再次露出那种近乎孩子气的神情,以一个优雅而张狂的手势,他将那完好无损的手腕递到我眼前。
究竟过了多久,时间究竟过去了多久。我几乎窒息。我究竟在这里昏迷了多久,久到那时他自己制造的深深伤痕都已痊愈。
“不要急,我的公主。”
他露出一个怜悯的笑容。“那只是昨夜的玩笑而已。”
他再次收起声音,向我俯下身来,慢慢地托起了我。
他闪光的亚麻色长发沙沙地垂到我脸上,带着紫罗兰清冷高傲的芳香。他触碰到我的刹那,痛楚突然幻觉般消失无踪。我软软地靠在他怀里。方才同那种疼痛的对抗,竭尽全力的忍耐和许久的绝望突然没了对手,所有的抵抗坠入虚空,刹那间我几乎脱力。
随后一口血冲出喉头,溅上他洁净衣襟。
他慢慢地伸出手指抹去我唇边血迹,一边安抚般轻轻摇晃着我。
就快好了,就要结束了,薇葛。一切即将走向终点。
相信我,你很快就不必再忍耐这一切了。
“我……”
发现声音重回身体的刹那,我用尽全力狠狠地推开了他,跌回我方才平躺的所在。然后我猛然跳了起来,刹那天旋地转。他接住我,让我站稳,然后轻轻地笑了起来。
为什么这样,女孩。这不过是一具棺材。难道你没有见过棺材。
我死死地瞪着他,讶异自己居然没有昏过去。
我睡在棺材里……活生生的我被他放在棺材里!
我慢慢环顾四下。这间精巧的六角形房间,就象用纯银和蜜蜡颜色的珐琅玉精心镶嵌出来的狭小蜂巢,房间并不很大,可是因为没有多余的家具,看上去远比它本来的尺寸宽敞得多。一张珊瑚镶边的芸香木书桌,两把古色古香的曲背椅。
除此之外,便是我面前的这具棺材。
所有的一切,如此而已。古怪的房间,没有窗子,没有门,我所能看到的墙壁上不是点缀着古老的绘画和浮雕,就是被色彩玄妙花纹诡丽的帷幔深深遮蔽。
“这是哪里……这到底是哪里?”
伦敦。他快活地说。那清晰传入我脑海的音调,无论如何我只能称之为快活。他似乎对我的反应极其满意。
昨夜。他说的是昨夜。二十四个钟头之后的现在。我从爱丁堡被带到伦敦。
这可能吗?
他微微挑眉,对我做一个询问的姿势。
浓黑的山林擦过脚底。山峦连绵,时而变幻令人迷惑的深浅色调。那是黎明的魔法,青色的雾岚从山间银白的溪流上徐徐升起。还有那在深蓝的夜风中瑟瑟发抖的月亮,那即将褪色的月亮,苍白如死人的眼睛。
你还记得一切么,我的公主。我不想对你重复行程,你也完全没有必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