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娇怜(89)

作者:椒盐小甜饼 阅读记录

却并未因皇帝的震怒而退却。

他仍旧是像曾经千百次劝皇帝勤政时一般,平和地劝着:“皇叔戎马半生,战功赫赫,在武将中威望颇深。若是父皇以谋逆论处,诛杀摄政王一支。未免会使民心浮动,边关动荡。”

“儿臣恳情父皇,念在摄政王曾为大玥征战半生的辛劳上,功过相抵,从轻发落。”

“放肆!”皇帝拍案而起,须发怒张:“朕才是皇帝!朕要谁死,他便不能活!”

他怒极,重重拂袖,身侧的一应玉器统统挥落,双目赤红:“谁敢再劝,便与他同罪!”

李宴低低叹息,将大玥如今的处境剖给他听。

“父皇,您数年来在各处修建行宫,广纳秀女,耗资巨大。户部的账上早已支不出银子。各处的军备,将士们的冬衣与粮草,都是走的摄政王府的私账。边关的军士们对此感激不尽。”

“若是如今要诛灭摄政王整支,恐怕会寒了将士之心。更会有人传出鸟尽弓藏,陛下诛杀功臣等流言,趁此生乱。”

而如今的大玥,便如被蛀虫蚕食冬青树,唯余表面的光鲜。

实则内里早已经腐朽不堪,再禁不起半点动荡了。

这应当,便也是为何皇叔屯兵已久,却迟迟没有率兵逼宫的缘由。

皇帝闻言,面色发青。

这些年,他醉生梦死,不理朝政已久。如今再度论政,竟在自己的儿子面前答不上话来。

这个认知令他的面色愈发难看,正待龙颜大怒。

却听有少女绵甜的语声怯怯而来:“嘉宁向父皇请安。”

皇帝闻声转头。

看见穿着兔绒斗篷的少女正福身向他行礼。

她的身量纤细,面容乖巧。

立在秀丽宽阔的十二幅锦绣山河画屏前,便像是一朵绣在屏风上的木芙蓉花。

皇帝眯起眼睛,徐徐重复道:“嘉宁?”

他对这个女儿的印象最浅,甚至都想不起她的母妃长什么模样。

唯独记得一点。

这是他所有公主里最为省心的一位。

教引嬷嬷们将她教得很好,乖巧,柔顺,懂得如何去守这宫中的规矩,也从不会忤逆自己的君父。

他像是找到了台阶,目光炯炯地对她道:“嘉宁,你过来。”

李羡鱼依言抬步,走到他的金阶前。

如他的记忆中一样乖巧。

皇帝愈发满意,眸光灼灼亮起。

他从高座上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压着满腔的怒火,将摄政王之事,说给李羡鱼听。

末了,他的神色愈发扭曲,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了她:“嘉宁,谋逆,便该死。”

他厉声:“朕说的可有错!”

李羡鱼低垂的羽睫轻颤了颤,没有立时作答。

她想起临渊说过的话来。

‘有时并无对错之分,只是立场不同,得到的答案便不同。’

站在父皇立场上看,皇叔自然是大错特错。

而站在饥寒交迫的百姓,与穿不起甲胄的将士们立场上,错得便是父皇。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她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她迟疑良久,在皇帝因她的沉默而面色愈发沉冷,即将再度勃然大怒之前,她倏然想到了自己。

若是,站在她自己的立场上呢?

李羡鱼想至此,轻轻一愣,却又像是拨开了厚密的云雾,见到从未见过的天地。

她想,她也应当有自己的立场。

而不是跟随着父皇的想法点头,抑或是摇头。

她轻轻松开攥着自己袖缘的指尖。

在皇帝的视线中,徐徐跪落下去。

她跪在自己的皇兄身畔,身量纤细,羽睫低垂。她的语声很轻,却不再迟疑。

她道:“嘉宁想为皇叔恳情。”

皇帝的双目骤然睁大,怒吼出声:“嘉宁!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李羡鱼轻轻点头。

“摄政王是嘉宁的皇叔,他的亲族,也是嘉宁的亲族,嘉宁不想他们因此而死。”

皇帝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神情狰狞,正想说她幼稚得可笑。

却又听她轻声。

“嘉宁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过,大玥数十年来,送了无数公主去邻国和亲,便是为了不生战事。”

“如今,嘉宁也不想因为皇叔之事,而再起刀兵。”

若是再生战事,她的皇姐,皇姑姑们落在鸾车前的眼泪,便会变得毫无意义。

皇帝的脸色铁青,像是重重挨了一击。

他双目赤红,高声咆哮:“你们都想忤逆朕!都想谋逆!朕要杀了你们!”

他拧身拔出一旁侍卫的长剑,高举过头顶,向他们奔来。

然还未奔出几步,鲜血如箭,蓦地从他口中喷出,溅湿了明净的金阶。

皇帝还握着剑,身子却仰倒下去,被守在暗中的影卫迅速接住。

继而,殿内传来承吉撕心裂肺的嗓音:“陛下,陛下——传太医,快去传太医!”

*

整个太医院内的太医都被请来,于太极殿中为皇帝诊治。

李宴与李羡鱼则退到一旁的偏殿中,等着太医们前来回禀。

李羡鱼眼眶微红,还未全然自方才的惊吓中回神。

她低声问:“皇兄,父皇是真的要杀我们吗?”

李宴默了一瞬,轻声安抚她:“等父皇醒转,便会打消这个念头。”

李羡鱼却仍是不安,她轻声问:“是嘉宁说错话了吗?”

李宴叹了口气。

他将博山炉中宁神的沉水香燃起,又递给她一碗压惊的汤药,眸底有淡淡的无奈之色。

“小九,忠言逆耳。”

“你不过是说了父皇不爱听的话罢了。”

李羡鱼轻愣。

似又想起方才皇帝狂怒的模样。

像是明白了,为何数年前跪在太极殿前恳请皇帝上朝的臣子,会被拖出去庭杖了。

原来,父皇是听不得逆耳的话的。

无论是不是忠言。

她徐徐垂落眼睫,掩住眸底的难过之色,双手接过李宴递来的药碗。

腾腾的热气氤氲而上,朦胧了视线。

她正想将热气吹散,却听见垂落的锦帘轻微一响,殿外的寒气随之卷入。

李羡鱼抬首,见是太医院的陶院正步履匆匆,自外间进来。

李宴也看见他,低声询问:“院正,父皇的病情如何?”

陶院正斟酌着答:“陛下的病,是急怒攻心,血气上涌所致。原本没什么大碍,休憩几个时辰便好,可——”

他有些迟疑,看向一旁的李羡鱼,欲言又止。

李宴见他这般情形。也大抵明白他要说些什么。

便对李羡鱼道:“小九,太极殿中有孤守着,你先回去便好。稍后若有定论,我会遣人去披香殿中通传。”

李羡鱼犹豫一下,也怕父皇醒来还要提剑杀她,便点了点头:“那嘉宁便先回去了。”

她说罢,便将药碗放下,与侍女们一同往披香殿的方向去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廊庑尽头,李宴便对陶院正道:“孤的皇妹已经离开。还请院正直言不讳。”

陶院正这才将方才不好出口的话一一说了出来。

“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休憩几个时辰便好。可陛下这些年多用虎狼之药,房事又格外频繁。常常日御数女。体内积有内热,却又格外虚耗。如今气血骤然上涌,更是伤及颅脑。即便是我等及时施针,也恐怕要多日才能醒转。且,即便是醒转后,恐怕也会留有余症。”

李宴皱眉:“是何余症?”

陶院正迟疑着道:“恐怕行动上,会有所不便。但究竟如何,还要待陛下彻底醒转后再论。”

李宴默了良久,终是颔首。

“此事我已知晓,你尽力医治便好。”

*

李羡鱼在披香殿内等了许久。

直至临近黄昏,方有宫人过来通禀,说皇帝是急火攻心,数日后便会醒转,让她不必忧心。

李羡鱼却无法将心放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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