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69)
李宴便也将此事放下,问起一桩家事:“宁懿与孤的太傅,相处得可还算融洽?”
素来得力的长随却卡壳了一瞬。
继而斟酌着道:“宁懿公主年少,不似太傅那般沉稳持重,两人相处间,难免会生出些龃龉来——”
李宴垂眼:“是宁懿又做了什么吗?”
长随低声:“属下听闻,日前公主心情不悦,烧了太傅的古籍。”
李宴顿了顿,道:“还有么?”
长随语声更低:“公主还纵容自己的雪貂咬了太傅的衣袍。”
李宴看向他,见他仍旧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又皱眉问道:“还有?”
长随低下头,踌躇良久,方回禀道:“还有,公主还召了自己殿内养的舞姬过来。当场送了太傅两名。说是,说是怕太傅绝后,送他两名美妾作伴,也不至于他晚年孤独终老,无人送终。”
李宴听得眉心发痛。
他再无饮茶的心思。便将手中的茶盏放落,复又轻阖了阖眼,侧首看向窗外,想借民间的热闹平缓一下此刻的心情。
视线轻移,一件深绿色的宫女服饰蓦地映入眼帘。
李宴的视线略一停顿。
这一停之下,他便看见了少女熟悉的容貌。
雪肤乌发,杏眸红唇。
那是嘉宁公主李羡鱼。
他素日里最为乖巧柔顺的九皇妹。
而她今日并非独自出行。
身旁还立着一名身着玄色武袍的少年。
李宴隐约想起,那是她的影卫。
此刻却并不在暗中保护,而是就这样走在人流熙攘的长街上,与她并肩而行。
李宴皱眉,垂眼再看。
他看见李羡鱼手中拿着盒雪白的龙须糖。
此刻正踮足喂到少年唇畔。
而少年一手拿书,一手持剑,腾不出手来,便直接低头,就着她的筷子吃了一口。
龙须糖甜蜜缠绵,牵出细白绵密的银丝。
而递龙须糖的少女笑颜明媚。
淡金色的日光下,双靥浅红,杏眸潋滟,颦笑间鲜妍得像是芍药初开。
街上行人纷纷拥拥,两人共吃着一盒龙须糖,言笑着并肩走远。
李宴重新阖上眼。
他缓缓伸手,抵上自己隐隐作痛的眉心。
他想,再这般下去,他恐怕年纪轻轻,便要生了头疾了。
第44章
李羡鱼并不知晓自己偷偷出宫的事已被太子皇兄瞧见。
她仍旧是心情雀跃地带着临渊, 沿着热闹的长街徐徐逛了一圈。
沿途买了许多她觉得新奇的小物件与有趣的吃食, 直至眼看着快到了黄昏时节,才往北侧宫门回返。
中途, 两人还去了一趟街边的铁匠铺。
临渊将手中的那摞话本放在案台上, 自怀中取出那张红宝石面具递给铁匠。
“打一张面具,依着这张面具的形制来,尽量做到一般无二。”
他抬手, 递过去几根金条与十数枚大小不一的红宝石。
铁匠从没接过这样大的生意, 一时愣住, 磕磕巴巴道:“做是能做,但是这么大一笔银子, 客官可要去官服里过个契?”
临渊道:“不必。”
这便是上次为他打铁面的工匠。
在当时离宫的时候,他早已查过此人的底细。
家世清白, 上有父母, 下有妻女。为人老实,并不会为了一笔横财而抛家弃女, 背井离乡。
况且,他也并不怕此人赖账。
他只道:“我给你五倍的工钱,不过此事,绝不能外传。”
铁匠犹豫下,想着是熟客,加之要做的只是张面具,也不是什么凶器,倒也答应下来,只道:“打制面具倒是费不了什么功夫, 只是上头的红宝石打磨起来恐怕要些时日。客官五日后再来便好。”
临渊颔首, 拎起那摞话本, 带李羡鱼回身往外。
两人出了铁匠铺,被外头的凉风一吹,李羡鱼方自震惊里回过神来。
她碰了碰临渊的袖缘,不安地问他:“临渊,你哪里来的那么多银子?”
那些红宝石与黄金价值不菲。
比她开给临渊的月钱要多上许多。
临渊忖了忖,平静道:“这些东西,上一任主人已用不上,我便拿来了。”
这些都是薛茂随身带着的东西。
他如今已经死了,自是用不上。
李羡鱼还倒是旁人送给他的,便没有多问,只是在心里悄悄感叹了一下,那人可真是富有。心思便又被铁匠铺里那张正在打制的红宝石面具吸引过去。
她轻声问:“面具打好后,我们便去‘明月夜’吗?”
临渊握着长剑的手蓦地收紧,却并未向她出尔反尔。
他颔首:“若是公主执意想去。”
李羡鱼想了想:“那里听起来很危险。我要不要,带些金吾卫与我们同去?”
“不必。”临渊启唇,眸底寒光如雪:“人越多,反倒是越危险。尤其是,宫中的人。”
更容易打草惊蛇,也更容易遭到明月夜的拼死反扑。
且明月夜能开得这样声势浩大,多年屹立不倒,背后必然是有宫中的势力。
带上宫中与官府的人,只会适得其反。
李羡鱼乖巧点头。
她又从袖袋里拿出一个方才买来的平安结给临渊看。
“那等我回宫后,便依着这个模样做两个新的平安结出来,我们一人一个。”
她秀眉轻弯,对他绽开笑颜:“希望这次,我们都能平平安安的,谁也别再受伤。”
临渊垂下眼帘。
视线落在她的笑颜上,停驻良久,方徐徐移开。
他带着李羡鱼往前,语声很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臣会保护公主。无论何时何地。”
*
日影轻移,铺落在长街上的金阳渐渐转淡。
黄昏的光影渐近。
游玩了一整日的李羡鱼这才依依不舍地与临渊回宫。
许是临渊帮她新铺姜黄粉格外均匀的缘故,守门的金吾卫并未察出端倪来,回宫的过程倒也算是顺利。
但两人从废殿中取回食盒,换好衣裳,再回到披香殿的时候,仍旧是到了宫中漫天红霞的时候。
月见正在殿门处等得焦急,远远见李羡鱼过来,便迎上前去:“公主怎么一去便是这样久,奴婢都想着若是您再不回来,便要去凤仪殿寻您了。”
李羡鱼有些赧然,却也只好依着出去时的谎话接续道:“宁懿皇姐留我用膳,这才回来的晚些。”
月见没有多想。只是又问她:“公主用得可还习惯?晚膳奴婢还放在小厨房里热着,您可要再用些?”
李羡鱼略想了想。
她在宫外吃了太多小食,此刻已经一口都用不下了。
临渊亦是。
于是她摇头道:“不用了,你们分了便好。”
月见轻应,福身往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李羡鱼则顺着抄手游廊回到自己的寝殿里。
正想将从宫外买来的东西都整理出来,却听游廊上一阵急促的奔跑声响起。
李羡鱼讶然站起身来,往槅扇前走。
“谁呀?怎么慌慌张张的?”
她方将槅扇打开,便见一团白绒绒的东西向她跑来,继而慌不择路地往她的裙裾底下钻。
还是临渊眼疾手快,将这东西拎起。
李羡鱼着眼一看,愈发讶然。
“是小棉花。”
李羡鱼便伸手,从临渊手里将小棉花抱过来。
还未来得及启唇,便见又是一团白影子迅速追到近前。
临渊剑眉微皱,眼疾手快地将这东西抓住,握着它的后脊将它提起。
李羡鱼这才看清,临渊手里的是一只雪貂。
此刻被他抓住,还在不停地扭着身子挣扎,时不时地对着小棉花的方向龇牙咧嘴,吓得小棉花都在她怀里抖作一团。
“是宁懿皇姐的雪貂。”李羡鱼认出来,愈发抱紧了怀里的小棉花:“不知道是谁没守好殿门,又让它遛进来了,想咬我的小棉花。”
她说着叹口气,虽不情愿,但仍旧是得抱着小棉花去找关雪貂的金笼:“我得在宵禁前给宁懿皇姐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