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60)
但是由李羡鱼主动说出来,反倒令人觉得其中有异。
他垂眼,伸手去解系好的金铃:“臣不与公主赌这件事。”
李羡鱼一愣。
稍顷,她低下头,抿唇松开他的袖子。
她背对着临渊往长案后坐落,只抬眼看着外头茂密的凤凰树,怏怏不乐的模样。
临渊顿住动作,看向她。
“公主?”
李羡鱼仍旧不回转过身来,只是闷闷地道:“你不带我去明月夜,不陪我一起过中秋,连藏猫都不陪我玩。”
她抱怨得这样有理有据,每一句话都似是无可辩驳。
临渊默了默,终于还是走上前来。
他将解下的金铃递给她:“公主若是真想玩藏猫,便玩吧。”
李羡鱼半转过脸来,惴惴试探:“真的吗?你愿意陪我玩了?”
临渊低应了声。
李羡鱼略忖了忖,得寸进尺道:“可是,这样不公平。你有武艺在身,我原本便捉不住你,更勿论是蒙着眼睛。”
临渊握着金铃的长指一顿,垂眼看向她:“公主想如何?”
李羡鱼轻眨了眨眼,像是怕他反悔,便先将金铃接过来,系回他的手腕上,这才将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应当是你蒙上眼睛,然后我来捉你,这样才公平。”
临渊眸色淡淡。
这样并不公平。
但即便是这样,他也确信,李羡鱼并捉不到他。
于是他颔首。
正当李羡鱼杏眸微亮,心绪略微雀跃时,却又听临渊淡声:“既有彩头,那输家,自然也当有相应的赌注。”
他道:“若是公主输了,往后便不能再提想去明月夜之事。”
李羡鱼一时怔住。
她原本想的是,先从藏猫玩起,然后再打双陆,摸叶子牌,斗百草。
这么多游戏,她总能赢下一样的。
但是临渊这句话,却像是将她的退路都堵死。
李羡鱼迟疑起来。
她试着与他商量:“能不能换个赌注?”
临渊垂眼:“不能。”
他道:“若是公主不敢对赌,这场藏猫,也可不设彩头。”
李羡鱼愈发迟疑。
她能看出,临渊并不想带她去明月夜。
能答应她对赌,已十分不易,若是她就此放弃,往后,恐怕便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心里天人交战一阵。
最终,却还是侥幸占了上风。
她想,即便是临渊会听声辨位,但是他毕竟是蒙着眼睛。
只要自己不发出声响,偷偷过去捉他,足足一刻钟的时辰,应当不至于捉不住的。
于是她轻眨了眨眼,答应下来:“那便这样说好了,若是我赢了,你去明月夜的时候,一定要带我同去。不能抵赖。”
临渊应声:“好。”
他随意取过块黑布蒙住自己的眼睛:“从现在起?”
李羡鱼忙站起身来:“你先等等。”
她说着,便将自己身上可能会发出声响的环佩与步摇尽数取下,放到长案上,这才对临渊道:“可以了,便从现在起,以一刻钟的时辰为限。”
临渊颔首,却并不闪躲,只立在原地。
李羡鱼蹑足过去,像是往日里在花丛中扑蝶那般小心翼翼。
她的动作极轻,身上的所有配饰皆已卸下,发上也只戴着一支不会发出声响的玉簪。
但她不知道的是,少年能听见更为细微的声音。
她的软底绣鞋轻盈落在宫砖上的声音,行走间衣料摩擦的声音,甚至是披帛被秋风拂动的,极轻微的声响。
一声接着一声,听得极其清楚。
因而,在李羡鱼即将碰到他的那一刻,临渊闪身避过。
李羡鱼探出的指尖握了个空,甚至都没碰到他的袖缘。
李羡鱼轻愣了愣,又试着往他的方向接近。
可一连数次,皆是如此。
每次都是眼看着就要捉到了,便又被他闪身避过,重新退到三步之外。
李羡鱼鼓起腮来,忍不住问道:“临渊,你是不是偷看了?”
临渊道:“不曾。”
李羡鱼仔细瞧了瞧他,也觉得他不像是偷看的模样,便唯有重新开始努力。
可更漏声一点一滴地过去,眼见便要到一刻钟的时辰,她却仍旧是连临渊的衣角都碰不到。
眼见着便要输下这局。
李羡鱼有些慌了神。
仓促间,她倏然想起上回玩藏猫时,自己捉到临渊的法子来。
可是,上回那件事分明便是意外。
她若是故技重施,便是刻意去骗临渊了。
她想,骗人始终不对。
但是、但是,这似乎也比再让临渊孤身赴险好些。
李羡鱼迟疑了一阵,又抬眼去看立在不远处,却始终捉不到的少年。
他小臂上的刀伤还未愈合,仍旧缠着白布。
令她想起,中秋夜,正与她说着话的少年,倏然声息全无地倒在她怀中的模样。
心跳似也缓缓慢了一拍。
而在她紊乱的心绪中,远处的更漏声,也将将行至尾声。
李羡鱼终于横下心来。
她垂下眼,偷偷踩上了自己的裙裾。
身子一倾,她随即摔倒在地上。
李羡鱼伸手捂着自己的足踝,语声因心虚而分外得轻:“临渊,我,我的足踝扭到了。”
语声未落,少年已展开身形,飞掠过来。
他在她跟前半跪下身,单手扯下蒙眼的黑布,剑眉紧皱,低头去看她的足踝:“让我看看。”
他的话音方落,李羡鱼便松开了捂着自己足踝的素手。
她轻轻抬起指尖,握住了他的手腕。
临渊动作略微一顿,立时抬眼看向她。
李羡鱼坐倒在地上,脸颊绯红,似是也在为自己做的事而心虚。
她低声道:“临渊,我捉到你了。”
临渊抬起眉梢,薄唇紧抿:“公主骗臣。”
李羡鱼双颊更烫。
她也觉得自己这样不光彩极了。
她分明不是个喜欢耍赖的人,之前与小宫娥们玩藏猫,打叶子牌的时候,输了便是输了,彩头该是什么,便是什么,可从没有抵赖过。
她轻点了点头,也像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事,低垂着羽睫不敢看他,只小声与他商量:“要不,我也输你一个彩头吧。”
她问:“临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临渊的视线抬起,落在她的面上。
李羡鱼的脸红得那样厉害,比昨日里热度未褪的时候还要厉害,鲜艳的胭脂色如星火顺着双颊迅速蔓延,连带着原本白皙的耳背都红透。
他的视线略微一顿,终是垂下羽睫:“那便与公主的彩头抵消吧。”
李羡鱼愈发局促,语声更轻:“临渊,你能不能换个其他的?”
临渊不再答话,显是拒绝。
他起身,想回到梁上。
李羡鱼有些失落,也随之想站起身来,但碰到方才摔疼的地方,又是轻轻‘嘶’了声,身子轻晃了晃。
临渊顿住身形,本能地伸手扶住她。
他将李羡鱼打横抱起,放到一旁的木椅上,替她将鞋袜褪下。
他皱眉:“公主即便是想骗臣,也不必真的摔下去。”
李羡鱼回过神来后,立时便将雪白的赤足往裙摆里藏,脸上烫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她道:“我没有扭伤足踝。我,我只是摔疼了。”
临渊的动作顿住。
稍顷,他收回手去,低声问:“公主便这么想去明月夜?”
李羡鱼却摇头:“我不想去。”
她道:“那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好地方。”
临渊有些意外,继而问道:“那公主为何执意要去?”
李羡鱼踌躇一下,轻声答道:“因为,我不想你再受伤了。”
临渊骤然抬眼看向她:“公主说什么?”
李羡鱼回忆着,轻声道:“因为你第一次救我的时候,便伤了掌心。后来为我绣荷包,又弄伤了指尖。现在从趟明月夜回来,又添了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