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54)
傅随舟轻捻戴在拇指上的白玉扳指,语调平和:“公主若有心向学,无论如何教导,皆能有所获益。若无心向学,倾囊相授,亦是无用。”
宁懿眯眸看他。
傅随舟执卷在手,并不抬首,任凭她打量。
他是偏冷的长相,年少时眉目疏寒,执卷的手修长而清瘦。
如今过了鲜衣怒马的年纪,属于少年郎的锋芒渐渐隐下,气度沉稳而从容,如高山沧海,处之泰然。
宁懿看了阵,见他并不避讳,似是觉得无趣,尾指的鎏金护甲轻击长案:“执霜,去将乐师与舞姬们带进殿来。本宫想观霓裳羽衣曲。”
执霜垂首称是。
一盏茶的时辰,身着羽衣的舞姬与华衣乐师们鱼贯而入,向宁懿躬身行礼。
宁懿重新倚回贵妃榻上,隔着一道垂落的珠帘,看那仍旧是从容阅卷的男子,红唇抬起:“去,围着太傅奏乐歌舞。”
丝竹靡靡而起,舞姬们踏歌而舞。
凤仪殿中养着的舞姬皆是美貌的妙龄女子,玉臂纤腰,巧笑倩兮。舞动间足踝上系着的银铃细响,手臂上系着的丝带飘摇拂过傅随舟坐落长案,如春色盈人,百花生香。
傅随舟置若罔闻,只垂眸将手中的书卷淡淡翻过一页。
宁懿以手支颐,慵然看了一阵,倏尔轻笑道:“是本宫的舞姬跳的不好,还是……太傅不敢抬首?”
傅随舟从容答:“心正,则目不斜视。”
宁懿抬眉,继而嗤笑:“太傅可真是迂腐。”
她说罢,伸手招来一名年轻的乐师,当着傅随舟的面,一抬手,便取走了乐师发上的玉簪。
乐师的墨发披散而下,显得本就清秀的面容美如莲花。
宁懿拿那支玉簪挑起乐师的下颌,略微欣赏了一阵,含笑道:“不知太傅年少时,可有此等姿容。”
傅随舟淡淡道:“公主若有闲暇想这等无谓之事,不若多读几本圣贤书。”
宁懿觉得无趣,一松手,那支玉簪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她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抬眸看向从殿外进来通传的执素,语声极慢:“走得那么急,可是有什么有趣的事么?”
执素忙躬身道:“公主,九公主前来拜见,现在正等在殿外。”
“小兔子自己送上门来了——那倒确实是有趣的紧。”
宁懿轻拨了拨自己的护甲,从贵妃榻上支起身来:“带我去见她。”
执素躬身,又望了眼长案,试着道:“那太傅——”
宁懿轻睨一眼,嗤笑道:“不去见小兔子,难不成,还在这里,对着这个老古板?”
执霜与执素一同垂首,不敢接话。
而宁懿并不在意,只轻垂玉臂,让趴伏在榻沿上的雪貂顺着披帛爬到她的怀中。
她便这样怀抱着只雪貂,步履闲雅地走过红帐,走过依旧执卷的傅随舟身畔。
丹红的裙裾垂坠而下,在他的青袍上一拂而过,如火焰漫过海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
*
出了凤仪殿,宁懿一垂眼,便看见了等在殿外的李羡鱼。
李羡鱼瞧着并未睡好,低垂的羽睫下凝着淡淡的青影,眼尾那一圈却是红的,胭脂般鲜艳的色泽。
宁懿抱着自己的雪貂走过去,端详了下,轻笑出声:“怎么一大早,便这幅模样来见我。谁又欺负你了不成?”
李羡鱼抬眼望向她,轻轻唤了声:“宁懿皇姐。”
她停了停,小声道:“我有事要求皇姐。”
宁懿像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些,招手让她过来:“什么事,说与本宫听听。”
李羡鱼往前两步,将事情掐去头尾,只轻声问:“皇姐听说过一种毒吗?叫做照夜清。”
“毒?”宁懿轻抚着雪貂柔软的皮毛,凤眸里笑影深深:“小兔子是疯魔了不成?”
“本宫又不是太医,中了毒,来寻本宫有什么用处?”
李羡鱼原本所抱得希望便不多。
之所以第一个来宁懿皇姐这,是因为宁懿皇姐的凤仪宫离她的披香殿最近。
听见宁懿皇姐拒绝,便只轻轻颔首,低声道:“那我去见皇兄。”
听见皇兄两个字,宁懿似是又想起在她殿里执卷读书的傅随舟,面上的笑意淡了些。
“回来。”
她唤住了李羡鱼,红唇勾起:“你过来,我给你指条明路。”
李羡鱼毫不迟疑地走过去,仰脸望向她,杏花眸里清波微漾:“皇姐有法子吗?”
宁懿却不答,只是斯条慢理地取下了尾指上戴着的护甲,伸手去揉她雪白的小脸。
指尖传来的触感温热而柔软,比怀中的雪貂更能讨她喜欢。
而且今日,李羡鱼难得地没有闪躲。
这一切,令宁懿的心情颇好。
她揉捏了一阵,轻俯下身去,在李羡鱼耳畔吐气如兰:“若我是你,便去影卫司里寻羌无。他是用毒的高手。”
宁懿说着,又轻轻笑起来:“不过,他可从不平白无故便帮人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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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李羡鱼听懂了宁懿皇姐话里的深意。
她轻点了点头, 认真与宁懿道谢:“谢谢皇姐, 嘉宁这便去寻司正。”
她说罢,对着宁懿福身行过礼, 便一刻也不耽搁地匆匆转过身去, 提裙往回。
宁懿也没拦她,只是看着她的背影,抚着怀里的雪貂轻嗤道:“问完便走, 小兔子可真是无情。”
她说罢, 又将玉手搭在执霜的手臂上, 红唇微勾:“罢了,执霜, 本宫倏然有些想听戏了。”
执霜劝道:“公主,太傅那里, 恐不好交代。”
宁懿信手摘下自己的一侧耳珰丢给她:“拿去送给那老古板, 便说是本宫邀请他去宫中的小戏台听戏——便听那折游园惊梦。”
她的礼数已到,至于来与不来, 皆不关她的事。
*
而另一侧,与宁懿分别的李羡鱼并未径自去影卫署,而是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披香殿。
她将披香殿里负责管账的竹瓷唤来,格外认真地问她:“竹瓷,披香殿中还有多少现银可用?”
竹瓷想了想道:“林林总总加起来,约摸有七八百两。”
“具体的,奴婢还要去账上清算。”
李羡鱼闻言,凝眉生愁。
这笔银子若是放在寻常人家,可以确保一生富足无忧。
可若是到羌无那里, 却似乎有些不够看了。
毕竟上回照身贴的事, 羌无便开口要她三千两银子。
七八百两银子, 也不知够不够买羌无出手,为临渊解毒。
李羡鱼轻咬了咬唇瓣,决定先试上一试。
她道:“那你去将账面上能支的银子全支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竹瓷惊愕:“公主想买什么,怎么倏然要支这么大一笔银子?”
李羡鱼轻声答:“我想拿去救人。”
银子可以买到很多东西。
例如宫外的话本,新奇的小玩意,热腾腾的吃食,时令的衣物与首饰。
这些她都很喜欢。
但加在一起,也没有临渊的性命重要。
而且,银子没有了还可以再攒。
但若是临渊因此没了性命,她便再也不能见到他了。
竹瓷愣了下,见她执意,也只好轻轻颔首道:“奴婢这便去清点。”
大约一盏茶的时辰后,竹瓷带着只沉香木匣回来。
她将木匣打开,将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银票给李羡鱼过目。
“这里统共是七百八十两银子。此外还有一些散碎的银子,携带不便,奴婢便没加在里头。”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将沉香木匣接过。
她道:“你在这等我,我先去一趟影卫司。”
*
影卫司离李羡鱼的披香殿并不算远,不过一盏茶的时辰。
如今正值辰时,司内却并不见羌无的身影,唯有一名值守的影卫向她比手行礼:“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