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34)
李羡鱼垂下羽睫略想了想,殷红的唇瓣重新抬起。
她道:“临渊,你等等我,我去水房里找件衣裳来。”
她说着,便拿起搁在长案上的一盏羊角风灯,步履匆匆地走了出去。
临渊在殿内等了稍顷,便见李羡鱼小跑着回来,怀里抱着两件衣裳。
她杏眸微亮,当着临渊的面将衣裳展开。
“你看,这是殿内小宫娥的服制。这两件都是没人穿过的,只是压箱底久了,怕生了霉,才拿出来浆洗。”
临渊看向那两件衣裳。
一大一小,一长一短,不过形制相同,色泽也皆是深绿色。
虽说远比不上夜行衣隐蔽,但比之李羡鱼身上的斗篷,确实好出太多。
临渊方想颔首,视线一顿,又问道:“为何是两件?”
李羡鱼眉眼弯弯:“因为你也要穿呀。”
她说得这般得顺理成章,以致于立在她身前的少年都为之一怔,疑心自己听错。
直至,李羡鱼拿着那件长些的宫女服制往他身上比了比,有些苦恼地蹙起眉来:“好像短了些……可是这已经是最长的了。”
她望向临渊,轻声细语地与他商量:“临渊,要不,你将就一下吧。”
临渊剑眉皱起,往后撤步,避开她递来的宫女服饰。
他道:“不必。”
李羡鱼望向他,以为他是在说自己已经穿了夜行衣这件事,便认认真真地与他解释道:“临渊,这不一样的。你穿着夜行衣与我出去,被人看见了。便是刺客挟持公主。”
“若是我们一同穿着小宫娥的服制出去,即便被看见了,便也只是两个不懂事的小宫娥夜里出行——”
临渊垂下羽睫看她,墨色的眸子微凝。
他抬手,三下并做两下脱去了身上的夜行衣,露出里头穿着的侍卫武袍。
他道:“这样可行?”
李羡鱼迟疑:“可我还是觉得小宫娥的服饰……”
临渊摘下铁面,放在长案上,薄唇紧抿:“公主若是再迟疑,便要天明。”
李羡鱼轻轻抬眼看向他。
少年的轮廓在夜色里也依旧俊朗分明,且他的身量也是这般得高,她要踮起足尖,伸长手臂才能碰到他的眉心。
好像,的确是有些不合适。
即便扮上了,应该也不大像。
李羡鱼只好歇了心思,乖巧地点了点头:“那我去换上。”
这样若是真被人瞧见了,也是宫女与侍卫。
总比公主与侍卫好些。
这次,临渊没有反对。
李羡鱼便拿了那件小巧的衣裳钻进红帐里。
再出来的时候,身上的石榴红的斗篷已经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深绿色的宫女服制。
小宫娥们的服制都偏素净,通体没什么装饰,这件衣裳偏又宽松了些,并不算合身,穿在她身上,便似将初开的木芙蓉装进只过了时的古板梅瓶中。
可偏偏少女未着脂粉的小脸软白如羊脂,杏眸乌亮,唇瓣柔软殷红,一颦一笑间,娇艳得像是瓶中发出的一枝春色。
格外令人注目。
她却浑然不知,还走到镜台前,认真梳起个小宫娥们常盘的发髻,戴上一支最素的银簪子,左右照了照,觉得远远看来,谁都认不出她了,这才弯起眉来,期许地对临渊道:“那我们现在便去吧。”
临渊默了默,终是没有说破,只是略微颔首。
“好。”
*
夜色如水,天穹上一轮明月皎洁。
临渊带着李羡鱼一路避开宫人,行至披香殿的照壁后,熄去了手中的羊角风灯。
照壁往外,便是殿门,两名小宦官在殿门处值守,正打着呵欠,不着边际地讲着小话提神。
“顾太医的方子果然灵验,这一剂药下去,夜里东偏殿那,似乎都没什么动静了。”
“毕竟顾大人算得上是公主的族兄,连着亲戚呢,办事自然也上心些。”
“可惜了,公主毕竟是公主。若是在宫外,这表哥表妹的,说不准还是一桩佳话——”
他们交头耳语,李羡鱼并不能听清,只是借着宫门上悬挂的红灯笼依稀看清了他们的容貌:“似乎是小答子与小应子,临渊,我们能绕开他们吗?”
她话至一半,侧首却见方才还立于她身侧的少年已不见了踪影,只一盏熄灭了的羊角风灯孤零零地落在地上。
李羡鱼轻愣,又听见殿门处传来两声闷响。
她立时抬眼看去,却见小答子与小应子一左一右地歪倒在地上,半点声响也无,比门口的石狮子还安静。
李羡鱼杏眸微睁,险些惊呼出声来。
千钧一发之际,临渊回到她的身旁,低声道:“他们只是晕了过去。”
李羡鱼隔着夜色看向他,终于还是轻点了点头。
她没再做声,只是提着裙裾,蹑足跟着临渊往外走。
待迈过殿门的时候,她担忧地看了眼两个小宦官,心虚轻声:“明日、明日,我给你们加月钱。”
临渊低声提醒:“公主,走。”
再不走,巡夜的金吾卫便要途径披香殿前。
李羡鱼轻点了点头,收回视线,小跑着跟上他。
披香殿很快便被抛在身后,周遭渐渐沉入寂静。
李羡鱼伸手握着少年的袖缘,跟着他行走在偏僻的小径上。
此刻月色转淡,铺地的白光变成朦胧而清浅的纱雾,落在少年武袍的剑袖上,淡如蒙霜。
夜色是很好的容器,将一切的感知都成倍扩大。
夜风拂面的触感清凉,道旁栽种的桂树香气浓郁,便连绣鞋踏过草叶的沙沙声,亦是那般清晰入耳。
偶有一两列金吾卫从远处经过,更是令李羡鱼屏住了呼吸,心跳迅疾。
夜晚的宫廷与白日里截然不同,一切都是那样的新奇而刺激。
李羡鱼愈发期待起夜中的御花园来。
她轻攥了攥临渊的袖缘,小声问:“我们离御花园还有多远?”
临渊抬眸看向身前夜色,并未立时作答。
待出了披香殿,他方明白,带李羡鱼出行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
屋檐,残墙,水坑,许多他能走的路,李羡鱼都走不得。
行程比他预想得,要慢上许多。
但少年并未抱怨,只淡声答:“至多一刻钟。”
李羡鱼放下心来,一路走,一路悄声问他一些旁的事:“临渊,你时常在夜里出来吗?”
临渊道:“不算时常。”
李羡鱼又问:“那你出来做什么呀?一般都去哪里?也去御花园吗?”
临渊半垂羽睫,掩下眸底晦光:“寻仇。”
李羡鱼轻愣,纤长的羽睫轻扇了扇:“宫里也有人牙子吗?”
临渊只是简短道:“没有。”
李羡鱼还想在问,身前行走的少年却骤然停下了步伐。
李羡鱼没收住步子,险些撞上临渊的脊背。
“临渊,你怎么——”
话至一半,李羡鱼的语声轻轻顿住,杏眸微亮。
夜幕中的御花园已近在眼前。
李羡鱼提裙走近,沿一道汉白玉铺就的曲折花/径而行。
身侧是繁花异草,藤萝翠竹,沐在铺霜般的月色中,与白日中看来,分外不同。
李羡鱼步履轻盈地走了阵,稍顷在一朵大如金盘的花盏前停下步子。
“好香。”少女杏眸微亮,探手将花枝拢低了些,去给身畔的少年看:“我认得这花,这是父皇为王美人从青泸运过来的金丝银盏,你快看,好不好看?”
而少年侧身,尚未来得及俯身,李羡鱼却已松开了手里的花枝,视线又被另一朵斗雪红引了过去:“临渊,你看这朵,这朵是为了苏才人从宝泽观挪过来的。”
“还有这朵……”
她在花木中穿行,心思变得这样的快,仿佛每朵花她都喜欢,每朵花都有来历。
临渊跟在她身侧,看她终于在御园深处停步。
花木掩映处,立着一架悬在梧桐树下的秋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