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54)
李羡鱼却等不到圣旨落下。
毕竟国丧即将过去,临渊也当回返他的胤朝,光阴不待。
翌日雨晴, 李羡鱼便牵着她的雪郎重新踏上归程。
来时的龙骧再度扬帆, 逆着江流往玥京城的方向而去。
江上的时光安宁漫长。
在即将抵岸的前夜, 江上又落一场春雨。
雨水落在木制船顶的声音淙淙如泉,令原本正在舱房里听着话本的少女轻轻抬起眼睫。
她支颐望着支摘窗外的雨幕, 略微有些出神。
“临渊,快到玥京城了。”
临渊抬眸, 察觉到她短暂的离神:“公主在想什么?”
李羡鱼在雨声里轻轻地答:“我在想, 皇城里的人们此刻都在做些什么。皇城里是不是与我们离开时一样安宁。”
临渊淡淡垂眼,将手中念至一半的话本合拢:“若是臣没有猜错。此刻玥京城里的三省六部, 应当皆在为公主的婚事奔忙。”
婚事两字落下,李羡鱼的双颊随之染上薄红。
“哪有那么夸张……”她轻侧过脸去,赧然提醒他:“临渊,我们都离开玥京城有半个月了。”
无论是淳安皇姐,还是当时康乐出降。
礼部与工部准备得都很匆忙。
从圣旨降下到公主登上鸾车,前前后后还不到七日,便将公主出降的事宜筹备完毕。
她想,若是遵循旧例的话,大抵等她回披香殿的时候, 便能见到制好的凤冠与嫁衣。
临渊却并不如她这般想。
他言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锋芒:“这是大玥与胤朝之间的盛事。若是大玥准备的不妥, 便交由我胤朝来准备。”
李羡鱼重新侧过脸, 抿唇微微笑起来:“其实出嫁的排场大不大,嫁妆多不多,对我而言,都不大要紧。”
重要的是,来迎亲的人,是不是她心上的少年郎。
临渊将她的素手握紧,斩钉截铁般道:“公主可以不要。但臣不能不给。”
他与李羡鱼不同。
他心悦一人,便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面前,归她所有。
李羡鱼羞赧低声:“你已经给过聘礼了。”
满满一座游廊的话本子。
她这一生都不知道能不能看完。
临渊失笑。
他终是让步:“那便等回到玥京城,看看六部筹备的如何,再下定论。”
若是他们准备得不妥,他还是会替李羡鱼重新筹备。
李羡鱼点头:“那我们现在是早些就寝吗?”
临渊侧首,看向支摘窗外如酥春雨。
他道:“公主想在江上听雨吗?”
李羡鱼羽睫轻扇。
似是对这件从未做过的事情感到新奇。
她将指尖轻搭在他的掌心,与他并肩往外行去。
雨夜静谧,光线朦胧。
李羡鱼仰头不见月色,便将手里那盏明亮的琉璃灯挂在船舷上,照亮雨中微澜的江面。
临渊执伞立在她的身侧,陪她看着这轮雨日里的明月,又语声低醇地问她:“公主想离近些吗?”
李羡鱼望了望他们曾经坐过的船舷,轻声道:“可是,今日在落雨。”
船舷湿滑,若是失足坠下,便会被江水卷走。
临渊却道:“无事。”
他将手里的玉骨伞递给李羡鱼,独自抬步上前,侧坐在船舷上,如常对李羡鱼摊开掌心:“公主过来。”
李羡鱼低头望着龙骧下的滔滔江水,又抬眸望他。
最终,她终是鼓起勇气,轻轻抬步走上前去,想试着往雨中的船舷上坐落。
她还未踮起足尖,临渊便已握住她的皓腕,将她打横抱起。
让她坐在自己的膝面上。
李羡鱼面颊微红,本能地握住他环绕着自己的手臂,又徐徐将皓腕抬起,将玉骨伞蔽在彼此的发顶。
春雨落在伞面上的声音轻绵。
似朝露落于草叶。
李羡鱼倚在临渊怀中,侧首望着烟雨中波光万重的清江,心跳声也渐渐变得清晰。
她想,这世上的事真是奇妙。
数月前,她还住在披香殿里,小心翼翼地守着宫里的规矩。
夜中想要出去,都要偷偷换上小宫娥的服饰,还险些被金吾卫给撞见。
如今,她却能策马去江陵,与临渊一同坐在船舷上听雨。
临渊亦与她同样作想。
若是时间倒退回一载之前,他还在胤朝的时候。
他也同样无法料到,他会万里迢迢,远赴大玥,迎娶自己心仪的小公主。
他将李羡鱼拥得更紧,俯身轻吻过她雪白的侧脸。
春江夜色中,他将一物递到她的手中。
李羡鱼的双颊红云尽染。
她在琅琅雨声里,轻垂下眼,去看临渊递来的东西。
掌心里是一枚钥匙。
看着平凡无奇,也不知是用来开启什么。
李羡鱼轻声问他:“这是哪里的钥匙?”
她想了想道:“是你私宅的吗?”
临渊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语声低醇地道:“是胤朝国库的钥匙。”
李羡鱼轻讶,杏眸微睁。
回过神来后,她慌忙将手里的钥匙握紧,以免它掉进滚滚江流里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钥匙重新递给临渊:“太贵重了。你还是收回去吧。”
她抬眸看向临渊,而临渊亦在看她。
他鸦青的羽睫被春雨沾湿,曾经寒冽的凤眼里冰凌散去,浅淡的笑影如月色倒映在眼底,是旁人从未见过的缱绻温柔。
“定情信物。”
他低声询问:“公主不要吗?”
绵绵春雨里,李羡鱼的心跳声更为清晰。
她绯红着脸,轻声问他:“能不能,换一件信物?”
临渊淡垂羽睫:“公主可有听过,定情之物还能更换的?”
李羡鱼愈发踌躇。
她在心里天人交战了一阵。
最终,还是慢慢地收回指尖,将那枚钥匙妥帖地收进她贴身的袖袋。
她仰起脸,轻声问拥着她的少年:“那,我该拿什么回赠给你?”
临渊将她的素手拢进掌心,浓黑的凤眼里清晰地倒映出她的影子。
“臣已收到这世上最好的回礼。”
李羡鱼望着他,清澈的杏花眸里同样映出他的倒影。
她双靥红透。又偷偷送袖袋里拿出一只亲手绣成的荷包塞进他的掌心,语声绵甜:“原本,想要在回玥京城后再送给你的。”
临渊垂眼。
掌心里的荷包以藏蓝为底,缎面上绣有精致的流云纹,四面以银线锁边,勾勒出万字不到头的纹样。
一针一线,皆是细密,似藏着少女情窦初开时的绵绵情丝。
他眼底笑意尽染,想将荷包妥善收好。
李羡鱼却小声提醒他:“临渊,你打开看看。”
临渊薄唇轻抬,依言将荷包打开。
荷包里装有一块白玉佩。
上首还依着他胤朝战旗上的图腾雕出威武的穷奇模样。
李羡鱼半侧着脸,对着雨中涟漪的江面眉眼微弯,唇畔梨涡浅浅:“都说玉能挡灾。之前你的玉佩碎了,我就一直想着,重新送你一枚,却又不知道雕些什么好看。”
直至他归来那日,旌旗滔天。
她在旗上见到胤朝的穷奇图腾,适才想起,可以在玉佩上雕刻胤朝的穷奇。
这也是,原本便属于他的祥瑞。
临渊将玉佩悬在腰侧,荷包认真收好。
李羡鱼悄眼望着,杏花眸里同样笑影深深。
正当她想启唇问临渊是否喜欢的时候,雨夜里依稀有人提着食盒匆匆而来。
临渊敏锐抬眼,将她从船舷上抱下:“公主在此等臣。”
他话音落,身形随之展开。
李羡鱼执伞在春雨里等他。
约莫一盏茶的时辰,临渊重新回返。
他对李羡鱼道:“是船上的侍女来给值夜的金吾卫们送酒。”
他提壶斟酒,问李羡鱼:“公主可想饮酒?”
李羡鱼在春夜里闻见酒液浓郁的香气,似一朵馥郁的金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