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44)
李羡鱼也从悲伤里渐渐平复。
她在七日后的清晨,又一次提着小厨房里做的点心,去看她的宁懿皇姐。
彼时,天光初透,晨雾未散。
宁懿将醒未醒,也懒于更衣下榻,便索性就躺在最近的贵妃榻上与她说话。
“怎么,都过去七日,才想起要过来看看我的死活?”
李羡鱼将食盒放下,赧然解释:“嘉宁在隔日便听到皇姐无恙的消息了。”
“只是一直在忙披香殿里的事,这才没能过来见皇姐。”
她看着眼前安然无恙的宁懿展眉庆幸:“还好那日的战火没有波及皇姐的宫室。”
宁懿支颐睨她,示意执素将长窗旁新悬的绸帘卷起。
露出窗楣上几道还未来得及填补的刀剑痕迹。
她淡淡道:“谁说没有?”
李羡鱼看着那些刀痕,惊讶又后怕:“那皇姐是怎么从宫里逃出去的?”
她想了想道:“还是,皇姐躲在什么地方,没被戎人发觉?”
宁懿凤眼半阖,似又想起那夜里的事。
戎狄大举入侵的时候,她就待在自己的寝殿里。
怀中藏了把锋利的匕首。
想着若是戎狄们打进来,能刺死一个,便算上一个。
再不济,真的走投无路的时候,还能用来自戕。
但她不曾想到,她第一个见到的人,是傅随舟。
他身为文官,倒也持剑上了战场。
直至皇城陷落,方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到她的殿前,浑身是血地对她说:“我带你走。”
宁懿想至此,慵然将眼帘阖上。
她轻笑了笑,似漫不经心般道:“真没想到,老古董还会骑马,一把老骨头还能提得起长剑。一介文官还敢随着金吾卫上战场。”
“也不怕死在乱军里,再回不来。”
李羡鱼并不知晓当夜里所发生的事,只是茫然望着她:“皇姐在说什么?”
宁懿却不说了。
她招手,让团在一旁的雪貂爬上她的手臂,抚着它雪白的皮毛懒懒道:“若是你没什么事的话,便回去吧。”
她红唇微抬,笑得别有深意:“要知道,胤朝的铁骑,可还等在京郊五十里外呢。”
李羡鱼面颊微红,起身道:“那嘉宁先回去了。”
宁懿没有留她。
只是在她离开后,信手捻起她送来的一块点心。
左右瞧了瞧,似乎有些嫌弃地‘啧’了声,但最后还是慢慢吃了。
*
李羡鱼回到宫室的时候,晨雾已散。
和煦春光自半敞的支摘窗照进殿内,日影浮动处,一层流水般的光影。
李羡鱼如往常那般在窗畔坐落。
手里翻阅着一本昨日才整理出来的,披香殿中尚缺物件的清单。
正当她想着,是要先等这些物件送来,还是先去皇兄那,请一道出宫的圣旨,去城郊问问临渊,他何时回去的时候。
悬挂在窗外的锦帘轻轻一响。
数日未见的少年逾窗进来。
他身上的铁甲与战袍已经换下。
此刻依旧是往日里玄衣束发的打扮。
除袖口与领口处多一层暗金色的纹路缭绕,怀中的长剑添了几道龙纹外,似乎并无什么变化。
一切皆如初见。
李羡鱼望向他,原本轻蹙的秀眉缓缓展开。
“临渊,你回来了?”她从玫瑰衣裳站起身来,微赧地抿唇笑:“我正想去城郊找你。”
临渊走向她。
将多日未见的少女拉进怀中。
他俯身,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感受着她身上的温度与清浅的香气。
直至李羡鱼面色微红,他方低声解释:“去筹备一些事。回来得晚了些。”
李羡鱼伸手环住他的腰身,将脸埋在他的胸膛上,轻轻地应了声。
她小声道:“是什么事呀?”
临渊没有正面回答,却道:“臣在离开的当日。给公主留了封书信,其中写了臣的来历,去向,以及何时归来。”
李羡鱼如实回答:“可是,我没能收到那份信。”
临渊应声,淡垂的羽睫下凤眼微寒:“臣查过此事。”
他已知晓,是宁懿的雪貂叼走了那份书信。
还丢进了小池塘里。
但在教训那只雪貂之前——
他低声询问:“公主现在想知道吗?”
“……信里写的事。”
李羡鱼点头。
她问:“临渊,你究竟写了什么呀?”
临渊薄唇轻抬。
他有些眷恋地轻吻了吻李羡鱼柔软的侧脸。
将她雪白的双颊吻得通红一片,这才从她的肩上直起身来,改为牵过她的手。
“若是公主愿意,可随臣去一趟城郊的山寺。”
李羡鱼羽睫轻扇。
在临渊离开后,大玥战事一日比一日吃紧。
她也有许久未曾出宫游玩过了。
于是她点头答应下来:“那我去换身衣裳。”
临渊却轻握住她的皓腕。
他亲手给她添了件柔软的兔绒斗篷:“就这样便好。”
李羡鱼莞尔。
她拢住身上雪白的兔绒斗篷,又垂落指尖,轻碰了碰临渊的掌心。
“走吧。”
李羡鱼向他弯眉,牵着他的手,带往北侧宫门的方向去。
两人一同出了宫门,乘轩车一路行至山门前。
当李羡鱼踏着脚凳从轩车上步下的时候,便见春日山中宁静如常,毫无被战火燎烧过的痕迹。
山道上行人如织。
看衣饰打扮,皆是种种缘由,而在战乱时仍旧留在皇城内的黎民百姓。
此刻他们正向寺庙中的僧人们辞行,面上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激之情。
临渊见她似有好奇,便将其中的故事说与她听。
“战乱时,尚留在玥京城中的百姓多是避至山中。而戎狄意在皇城,未来得及先行搜山。”
终是让此间的百姓平安度过此劫。
今日,他们正是来此烧香还愿。
还愿曾经向佛陀求过的平安,还愿如今家国尚在,最珍视的家人也都还在身边。
李羡鱼遥遥地望了许久,又侧首望向临渊,在这荒芜的山道上对他嫣然而笑。
“临渊,谢谢你带我来这里。”
临渊将她的素手握得更紧:“这并非是臣带公主前来唯一的理由。”
李羡鱼微讶,想启唇问他。
临渊却带着她向山寺中行去。
山门前迎客的小沙弥认出他。
远远便迎上前来,向他双手合十,面露感激:“多谢施主日前的布施。玥京城内的百姓才能逃过此劫。”
“佛陀会保佑您。”
临渊性情疏离,也不喜与人寒暄。
闻言也只冷淡地略一颔首,便牵着李羡鱼自他的身旁而过。
李羡鱼跟着他走出好远,一直走到寺庙里的木廊上,这才轻声问他:“临渊,你来这里布施过?”
她分明记得,临渊说过,他不信神佛的。
临渊皱眉:“没有。”
他侧首,对上李羡鱼清澈的杏花眸,语声顿了顿,终是道:“带来的粮草充沛,便匀了些给山寺里的百姓。”
他道:“说不上什么布施。”
李羡鱼莞尔。
她学着小沙弥的模样,认真道:“佛陀会保佑你的。”
临渊语声淡淡:“臣不信神佛。更不需什么神佛护佑。”
若世上真有神佛。
替他护住身边的李羡鱼便好。
说话间,临渊牵着她步下游廊。
日影轻移。
李羡鱼望见庭院中红梅盛放。
那是一株百年的梅树。
梅枝清瘦,花开清丽。
李羡鱼踏着一地殷红的落花走上前去,伸手接住一朵被风吹落红梅,明亮的笑意铺满眼底。
早春桃花未开。
山寺里的梅花却还未谢去。
仿佛时间还停留在冬日,而临渊从未离开过。
落花声里,临渊行至她的身畔。
他语声低醇地讲述起那封书信的内容。
讲他是胤朝的七皇子,本名是谢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