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36)
她的雅善皇姐。
她的几位皇兄。
还有那些她可能都叫不出名字的官员与从人们,都被永远留在这座雪山里。
甚至,连遗骨都无法寻到。
她静默地立了良久。
这数日中,她哭得太多,以致于如今都已经快要流不出泪来。
而临渊始终立在她的身后,沉默地等着她回返。
远处,有踏雪声簌簌而起。
是宁懿执伞而来。
宁懿行至李羡鱼的身畔,同样抬首去看风雪中的和卓山脉。
她语声平静:“小兔子,走吧。”
“逝者已逝。但生者,总还要继续走下去。”
李羡鱼徐徐回过脸来看向她。
宁懿的伤势还未痊愈。
她露在狐裘外的素手与颈上都还裹着厚厚的纱布,渗着触目惊心的血迹。
但她的神色已淡然。
像是比她更早地接受了这一切。
李羡鱼唤了她一声皇姐,语声却已哽咽:“嘉宁知道。”
但即便是知道。却还是难以接受。
宁懿看向她。
她难得地没说什么戏弄她的话,只是平淡地将自己的手炉递给她,对她道:“回玥京城的轩车一盏茶后便要启程。”
“你若是想通了,便跟本宫过来。”
李羡鱼轻轻点头。
她忍住泪意,不再去看身后巍峨的和卓雪山,而是抬步跟着她往前。
这一场变故,皇室折损过半。
但至少,家国尚在,他们还有家可归。
宁懿淡看她一眼,主动牵过她的手,带着她在雪地里往前。
直至走到轩车畔。
走到正在等候启程的皇室成员之中。
李羡鱼也努力将心绪平复,作别皇姐,独自走向属于她的那辆轩车。
还未来得及踩上脚凳,却听远处马蹄踏雪声急急而来。
一名斥候高举旗帜,策马奔至李宴车前。
他浑身是血,近乎是滚下马来,用最后一口气向大玥的新君禀报。
“陛下,戎狄压境,此刻已连破七城!”
李宴不顾伤势,豁然自轩车上起身,挑起垂帘,厉声问他:“你说什么?”
斥候艰难道:“有人通敌。此人在陛下启程来和卓雪山前,将边境所有的城防图交给戎狄首领。将士们发现时,为时已晚……”
斥候说至此,已尽全力,语声未落,身体便往旁侧歪倒。
竟是气绝身亡。
大雪滔天。
皇室的车队中一片死寂。
渐渐有人抬首,望向他们来时,玥京城的方向。
望向难以归去的王都。
羌无的背叛,铸成一柄最锋利的匕首,刺入大玥皇室本就衰败不堪的心脏。
作者有话说:
置顶已经换啦~
大家要是有想看的番外可以在置顶评论或者评论区留言~
第82章
收到这等凶讯后, 皇室的车队星夜兼程, 赶赴玥京城的方向。
来时浩浩荡荡,去时狼狈凋零。
回返的车驾还不到从玥京城启程时的半数。
且轩车内的皇亲与勋贵们皆是惶惶不可终日, 早无来时的闲情雅致。
虽说边境的守将惊觉有人叛国后, 便已连夜将边关的布防更换。
但其中的地形已被戎狄所知,且守军的军饷亏空日久,军备不足, 士气不振。
谁也不敢猜测, 本就摇摇欲坠的大玥还能支撑多久。
还能不能撑到他们平安回京。
而在一连两日, 日夜兼程的赶路下,皇室的车队人困马乏。
最终不得不在最近一座城池的官府中落脚。
仅仅休憩一夜后, 便又要启程。
夜幕初降时。
李羡鱼提着盏风灯,去前院里拜见皇兄李宴, 想问问皇兄的伤势如何。
可方行过官府后院的垂花门, 如今在御前伺候的宦官荣盛便将她拦住,有些为难地对她道:“公主, 陛下正在书房与朝臣议事。您如今过去,恐怕……不大妥当。”
李羡鱼听他这样开口,便也唯有停步。
她立在垂花门前,担忧轻声:“那公公可知道,皇兄的伤势可好些了?”
荣盛闻言亦是满面愁容:“奴才听太医们说,陛下伤在腰腹,伤势可不容小觑。原本是要好好静卧将养着的。可如今这个情形,您也是知道的。又哪里歇得下来。”
李羡鱼羽睫低垂,心绪也徐徐沉落。
她低声对荣盛道:“那公公记得让皇兄在议事后好好歇息。
她顿了顿, 又道:“便不用与皇兄说起我来过的事。”
皇兄如今挂心的事已经很多, 还是不要再添她这一件的好。
荣盛连连称是, 目送着她顺着小径往后院回返。
转过两处廊角,行至无人处。
身着玄色氅衣的少年自暗中现身。
他抬手接过李羡鱼手中的风灯,与她并肩而行。
“临渊。”
李羡鱼轻轻唤了声他的名字,语声如心绪低落,带着难以掩藏的忧切与不安:“你说,大玥真的能熬过这一劫吗?”
临渊步履微顿。
夜色中,他沉默地垂下眼帘,并未作答。
以他看来,应是不能。
古人言,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太上皇在位时,经年累月积下的沉疴也非一日可除。
如今戎狄入侵,迫在眉睫。而李宴想要弥补,却如杯水车薪。
李羡鱼也似在他的沉默里得到了答案。
她低垂的羽睫轻颤了颤,终究也未再出声。
只是踏着朽旧的木制游廊,安静地往厢房的方向走。
夜风潇潇而来,将临渊手中的风灯吹得摇曳不定。
灯火斜照,映出少女眼睫低垂,脸容微白。
这几日中,她可见地消瘦了些。
也不似往日那般爱说爱笑。
毕竟是这样大的变故。
毕竟是她生平第一次经历这样惨烈的生死离别。
临渊不知该如何安慰她,唯有垂手将她的素手握紧。
带着她向前走去。
两人一同行至暂居的厢房外。
临渊抬手,正欲替她推开槅扇,却听厢房内似有人声传来。
似乎是月见的嗓音。
她此刻正带着些恼意,一连串地与旁人抱怨道:“往日在宫里的时候,公主待她们可都不薄。冬有冬衣,夏有瓜果。如今遇着事了,却一个个逃得比谁都快!尽是些丧良心东西!”
临渊动作微停,侧首看向李羡鱼。
厢房的槅扇很薄,并不隔音。
李羡鱼显然也听见了月见的话。
她微微有些讶然,下意识地伸手将槅扇推开。
抬眸便见里头不止有当值的月见,便连竹瓷也在。
月见正半蹲在地上点着炭盆,神色忿忿,而竹瓷在拿蒲扇替她扇着风,眉心也同样紧蹙。
也不知是遇到了什么事。
她遂问道:“月见,竹瓷,你们在说什么事?”
两人回身看见她,忙搁下手里的活计,匆匆上来行礼。
竹瓷似还在斟酌着如何开口,倒是月见心直口快,立时愤懑道:“还不是那群吃里扒外的东西!奴婢适才见入夜后房内有些生寒,便想让今夜里负责值夜的金蕊与莲叶多拿些好炭过来。结果唤了半天没人应声。奴婢去她两住着的下房里一瞧,才发现早已经人去屋空,跑得没影了!”
李羡鱼闻言轻怔。
这几日,她隐约听过车队里有从人出逃的事。
却不曾想,最终还是轮到了她这。
许久,她回过神来,缓缓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
“今夜风寒,你们也早些先回去歇下吧。”
月见仍是不平,还想启唇说些什么,但还未开口,倒是先被竹瓷握住了衣袖。
竹瓷对她摇头,示意她别再惹公主伤心。
旋即又拉着她向李羡鱼一福身,双双往廊下退去。
待她们走远,李羡鱼便也步入厢房,往窗前的简陋的靠背椅上坐落,垂眼看着廊庑上清霜似的月色。
原本便不高的心绪,似也因此事而愈发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