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怜(115)
等她长大,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也许还能嫁给自己真正喜欢的人。
李羡鱼蜷起的指尖松开。
她眸光凝定,郑重点头:“我会与康乐的母妃,冯采女说清楚。”
临渊便也松开了摁着她肩膀的手,自床榻旁起身,对李羡鱼道:“臣即刻出宫准备。”
毕竟,劫和亲的鸾车并非易事。
越早准备,便能多一分把握。
李羡鱼也同时起身。
她在铜盆里拿清水净过面,将哭过的痕迹洗去,语声也重新变得坚定。
“我这便去寻冯采女。”
他们分道而行。
李羡鱼去冯采女的雨花阁。
而临渊北出宫门,去清水巷中寻侯文柏。
直至黄昏,金乌西沉时才重新在披香殿内聚首。
李羡鱼比他回来的早些,正坐在熏笼旁取暖。
见他逾窗进来,便起身向他走来,将冯采女最后的决定告之:“临渊,我去过冯采女的雨花阁了。”
“她愿意让我们带康乐走。”
她伸手,将一张写好纸条递给他:“冯采女的父亲是安邵县的县令,官虽不大,但冯采女在闺中的时候却很疼她,家中也有几分薄产。”
康乐若回母族去,虽不似宫中钟鸣鼎食,但也能保一生安乐无忧。
临渊没有立时上前。
他在炭盆边立了稍顷,待身上的寒意略微散去,方抬步走近,从她的手中将纸条接过。
他道:“宫外已布置妥当。臣会在和亲的鸾车出城后,令人将康乐公主带走,送返母家。”
临渊说得简略,像是这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但李羡鱼却知道。
谈何容易。
她是亲眼见过淳安皇姐出嫁的。
其中随行的金吾卫,陪嫁的侍女嬷嬷们不知几何,更勿论还有他国的使队跟随在侧。
想从其中悄无声息地带走康乐,绝非易事。
她抬眸去问临渊:“康乐的事,我有没有能帮得上你的地方?”
临渊握着纸条的长指微顿,垂眸看向她。
殿内灯火微温。
李羡鱼裹着厚重的斗篷站在他身前,微微仰头望着他,神情专注而认真。
她这般的纤细与柔弱,似会被风雪摧折的花枝。
从一开始,他便没有将她安排进康乐之事中。
也并不想让李羡鱼因此涉险。
他终是侧首,避开李羡鱼的视线。
“公主在披香殿内等臣的消息便好。”
李羡鱼似有些失落,但还是轻轻颔首:“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临渊道:“臣现在出城筹备。至多明日深夜便回。”
李羡鱼轻轻点头,从食盒里拿出一块荷叶包好的糯米糕给他,语声轻而郑重:“那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临渊接过。
糯米糕还是温热的,像是少女指尖的温度。
他原本紧绷的唇线柔和些,低低应道。
“好。”
*
翌日,便是康乐公主出降的吉日。
也是大玥在年节之前最大的盛事。
宫内张灯结彩,遍地铺红。
行走在红墙下的宫人们也都换了喜庆的衣裳,无论心底究竟高不高兴,面上都带着得体的笑意。
但这般的繁华绮丽后,皇帝却也知道此事做得并不光彩。
因而一早便令人将冯采女与康乐公主居住的雨花阁严加把守,不许任何人入内探望。
李羡鱼清晨时去了趟,却被金吾卫远远拦在庭院外。
便也唯有回到自己的披香殿中,听着更漏声,等日头一寸寸落下。
在宫中所有人的等待中,一轮金乌终是坠入太极殿赤红的琉璃瓦后,绽出最后的金芒。
宫中礼乐齐鸣。
久久不朝的皇帝坐在竹床上,由宫人们抬着,到宫中最高的祈风台上,亲自看着公主的鸾车驶出朱红宫门。
他面色异样地涨红,显得格外兴奋,似还沉浸在三日前的宴饮中。
沉浸在呼衍使臣齐齐举杯,说是要与大玥结永世之好的那一刻。
只要康乐嫁出去,便能保住他的皇权,保住他的帝位,保住他现在所拥有的万里江山。
只要康乐嫁出去。
他愈发激动,在竹床上支起身来,看着鸾车在洁净的宫道上寸寸向前,终于驶至恢宏的北侧宫门前。
只差一步,便要离开大玥的皇宫。
皇帝忍不住抚掌大笑,对承吉道:“去,去将那些呼衍来的美姬都传到太极殿内,朕今日要通宵宴饮——”
话未说完,皇帝的笑声骤然止住。
继而一张原本涨红的脸上泛出隐隐的苍青色泽。
他挣扎着伸手,紧紧抓住承吉的胳膊想要求救,然而口一张,黑血便如剑射出,溅了承吉满脸。
“陛,陛下!”承吉骇然,眼睁睁地看着皇帝双目圆瞪往后倒去,慌张之下,本能地疾呼:“快,快去请太医!”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惊动,匆匆聚至皇帝的太极殿中为他诊治。
有人搭脉,有人用银针试毒,有人将皇帝今日的饮食与接触过的物件一一验过,却始终没查出什么端倪来。
声称皇帝是突发急症之人与坚持皇帝是中毒之人各成一派,争执不休。
最后,却都没能拿出什么妥善的方子,唯有纷纷跪在地上,叩首道:“臣等无能,还请陛下责罚。”
但皇帝此刻躺在龙床上,胸口剧烈起伏着,似想挣扎起身,但连指尖都不能动弹,喉咙里咯咯作响,却吐不出半个完整的音节,不过顷刻间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眼见着便要龙驭宾天,恐怕永生永世也无法再来惩处他们。
承吉在殿内急得团团转,蓦地一拍脑门,猛地拉过一旁伺候的小宦官,疾声道:“快,快去影卫司里请司正!”
*
皇帝病危的消息迅速传遍六宫。
其中,凤仪殿离太极殿最近。
也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一座宫室。
当执霜自殿外匆匆进来禀报的时候,宁懿正斜倚在榻上,披着雪白的狐裘,剥着手里的葡萄。
执霜跪在她面前的绒毯上,颤声回禀:“公主,太极殿那传来消息。说是陛下突发急症,满殿的太医皆是束手无策。只怕,只怕是要——”
她叩首在地,不敢言说。
这般震动六宫的事,宁懿却好似风声过耳,全无半点回应。
她殷红的唇角轻抬,手中仍旧是一枚枚地剥着葡萄。
剥好一枚,便放进手畔的琉璃盏里。
一枚累着一枚,层层叠叠剥了足有半盏,却一口也不吃,仿佛仅是在享受着剥葡萄这件事本身的乐趣。
溅出的汁水将她雪白的指尖染成红紫色泽,她非但不去擦拭,唇畔的笑意反倒愈盛。
直至,执素入内,同样跪在她面前的绒毯上,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公主,陛下的病情在用药后有所好转。此刻已然清醒,只是——”
她话未说完,却听轻微的一声。
是宁懿指尖用力,掐碎了手中的葡萄。
紫红色的汁液飞溅而出,在她面上横陈一道,乍眼看去,宛如鲜血。
“你再说一次。”
宁懿放下葡萄,面无表情地赤足走下榻来,拿足尖挑起她的下颌,冷冷道:“本宫让你再说一次!”
执素颤声:“陛下的病情有所好转,只是,只是身子尚不能动弹。”
宁懿眯眸,倏然轻轻笑出声来。
她道:“好,好得很。”
执霜与执素噤若寒蝉,不敢多言。
宁懿也并不看她们,只拿绣帕徐徐拭尽了自己面上与指尖的葡萄汁液,又趿上自己的绣鞋,拥着狐裘,款款出了殿门。
她顺长阶而下,去得却不是皇帝病危的太极殿。
而是坐落于宫中东北角的影卫司。
今日康乐公主出降。
影卫司中的影卫也尽数被调离,以确保这场联姻顺利进行。
司内寂静而冷清。
唯有司正羌无坐在长案后,平静地等着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