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26)
据陛下眼如火炬的观察能力,的确如此,他不禁十分钦佩:“苏卿家你怎么知道,你也看见了么?”
“……”
苏探微不确定是否要同一个五岁的稚子解释自然繁衍的问题,正如姜月见也十分心虚被儿子撞见帷幔之中的旖旎,他想了想,道:“太后娘娘的御猫只是太寂寞,找了一个玩伴。”
话没说完,楚翊的葡萄眼睛突然直了,苏探微惊讶,手指在他的眼珠子前晃了晃,陛下如醍醐灌顶,愣愣地道:“团团会生小团团吗?”
苏探微一怔,俊颜浮出一缕粉红,“也许。”
“朕明白了,”楚翊吐了口气,在苏探微诧异他明白什么了时,小皇帝幽幽道,“这只野猫一定是嫉妒团团被太后宠爱的尊贵,想要巴结讨好它,等团团有了小团团,它也就能鸡犬飞升了。朕懂了,猫跟人一样,舅舅疼爱朕,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暂且不去计较姜岢究竟对楚翊有几分真心,苏探微只是略感诧异他小小年纪,竟如此老成,“陛下以为,国舅拳拳爱护之心,实乃攀附?”
楚翊幽怨地看了他一眼:“你们总觉得朕还小,什么都不明白,可是朕什么都知道。舅舅一年也见不着朕一次,能有什么亲情,母后和朕天天待在一块儿的,她不还是很嫌弃朕。朕好像永远都没法比得上父皇,做什么他们都不喜欢。”
苏探微唇一敛,微微一笑,小皇帝见了,怒意直往天灵盖冲:“你笑什么?”
苏探微举着烛台,晃了晃,蜡烛的火焰擦过他的小脸,露出了他此刻脸上的纠结和愤懑不平。
“陛下三岁即位,已是九五之尊,先帝与你,实不能比。”
透过一跃一跃的火焰,楚翊清楚地看见青年脸上温和的宽纵与关怀,眼神带点安抚与同情一样,可是又让人毫不疑心他的真诚,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长时间的被否定,习惯了自卑的楚翊一时心头有些雀跃,几乎不敢相信:“真的吗?”
苏探微诚挚地道:“臣非不敬。但无论官,亦或民,他们只是习惯了一个成年的君王,还没习惯一个五岁的陛下,先帝在陛下这个年纪,也只是懵懂无知之辈,远没有陛下聪慧通达。”
这真是一个响亮且让人受用的马屁,楚翊心头那点儿阴云甚至一瞬间一扫而空,他欢喜地道:“苏卿,你真是朕的知己。你要是朕的宰相就好了。”
才夸了两句,立刻又原形毕露了。
一个刚刚及第,且牺牲了仕途,供职于太医院的进士,此生早已与宰辅无缘。
苏探微汗颜:“臣惶恐。”
夜色已经很深,苏探微道:“臣送陛下回去吧。”
说到回去,楚翊还有一点儿为难,一点儿畏惧,手脚僵着,显得不那么痛快,可他知道,要是再不回去,等母后过了一晚再找到自己,只怕真有巴掌要享受了,他认命地叹气:“好吧,可是朕走不动了。”
禁中这么大,他能摸到太医院来已经实属不易,实在没那个力气再走回去了,两条小短腿实在倒腾不动了,想命令苏探微传步辇来,苏探微却将烛台给了他握着,“臣抱陛下回去?”
“……也好吧。”
楚翊接过烛台,任由年轻的太医将他抱进怀里,启程上路。
他兜里那根筚篥硬硬的,被苏探微摸了出来,想到他抓着筚篥逃走的模样,苏探微轻声道:“陛下很喜欢舅舅送的筚篥?”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跟哄孩子没什么两样了,没一点君臣间的敬畏,小皇帝被哄得心花怒放,此刻也一点都不计较,小手将筚篥藏了藏,道:“朕没收过什么礼物,但舅舅每年都会给朕带一些东西,只有他给朕送。”
苏探微沉吟道:“若臣也为陛下送礼物,陛下喜欢么。”
小皇帝当然很高兴,他咧嘴道:“真的?朕当然喜欢。”
说罢他开始掰手指头,“对了,再过一、二……再过不到两个月,就是朕的生辰。你要给朕送礼物么,送什么?就那天吧,好不好?朕请你吃酒,还有烤肉。”
苏探微还没说什么,陛下仿佛已经将黄历撕到了他生辰那一页,并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脚下的路蜿蜒通幽,牙道的尽头是太医院的正门,璀璨的宫灯映着青年漆黑的墨眉和清润的眼。
苏探微凝视着小孩儿亮晶晶的眼睛,正色道:“臣一切都听陛下的。”
小皇帝挥挥手指:“投我木瓜,报以琼瑶,朕也满足你一个愿望,你说说。”
苏探微的大掌包裹住了他的小手,周遭似有细微的鸟鸣,安静得只剩下他抱着自己踏足牙道上的浅浅跫音。
楚翊感觉到那只大手的温度,刺激着自己的皮肤,也不知为何,他竟没有立刻抽开手,然后一个声音便从头顶落了下来:“臣愿陛下与太后和睦,永远不再让她担心,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说一下,楚狗年纪比袅袅大,之所以一直强调“年轻”、“小”,是因为楚狗这张新脸很显小。
第23章
小皇帝扭扭捏捏地回到母后的寝宫,翠袖见他脑袋低低地垂着,似乎知晓自己做了错事,很是懊丧,她心里没一点火气,恭恭敬敬地道:“太后娘娘很是担忧陛下。”
楚翊心虚地问:“母后睡了么?”
这个时辰了,应当歇下了,母后平素里不论公务多忙,都会及时入眠,因为她说,若是经常点灯熬夜,她的美貌过几年就不复得存了。母后对她的容颜十分爱惜,按照她的说法,四十岁以前,她不能让人看出年龄,为此,她保养得兢兢业业。
翠袖道:“不知道呢,陛下要进去么?”
小皇帝点了下头,翠袖轻轻地扯开门,放他进去。
楚翊蹑手蹑脚,尽可能不发出一丝声息,不惊扰到母后,到她的帐子前,若她睡了,他轻声地道个歉就打算离开,反正明早翠袖她们肯定会和母后说他今晚来过的。
当他终于停在母后的床榻前时,他强迫自己恢复镇定,用苏太医教的方法,长长地一串呼吸,平复之后鼓起勇气,正要出声,床幔里却传来窸窣动静,楚翊功败垂成,刚刚平静的小心脏激烈地碰撞起来,手心沁出了一层湿热。
“英儿,是你么。”
母后的声音温柔宽和,似乎根本没一点责怪的意思,楚翊没出息,要是母后见面就要揍他反而不会怎样,偏就这么一句话,小皇帝一瞬便红了眼眶,委委屈屈地道:“母后。”
姜月见从里头坐起,将床幔拉开,对把弄自己很糟糕,脸颊红扑扑,眼睛泪汪汪的儿子招了招手,笑道:“上来。”
太后只着鹅黄色寝衣,青丝如墨,轻盈地散落下来,搭在两肩、胸前,落在锦被之上,总是为了他不知皱了多少回的眉头,这时却平平整整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怒恚之意。
楚翊心头愈发愧疚,小心地脱掉云履,朝母后的床榻爬了上去,姜月见将帘子归拢,放小家伙上来,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语气并不强烈地笑问:“还跑么?”
楚翊连忙摇头:“朕再也不敢了,母后,你别生气。”
姜月见撒了手,就着烛光对这个脏兮兮的儿子看了许久,伸指头将他鼻尖上的一抹灰记拭去,楚翊一动都不敢动,等母后温柔地给他擦完脸,他咕哝道:“母后,其实朕知道,舅舅过年回来,给朕带很多的好玩意儿,其实,他是想巴结朕,让朕把他调回皇都。他不想继续留在碎叶城了。”
姜月见轻耸了下眉梢:“谁告诉你的?”
想了想,太后勾唇:“苏探微?”
楚翊摇脑袋,正想说是自己思考明白的,一瞬咂摸过意思来,两眼灵光乍现地盯着母后,这才明白,今晚自己去了哪儿,恐怕母后是了若指掌的。所以她才能心宽地在这儿睡觉,看上去根本一点都不着急。
那个苏太医,莫不是母后的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