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23)
“哀家拟了一道懿旨,先将房是安和宜笑调到岁皇城来。房是安不是也有个功名傍身么,让他选个闲官不难。”
苏探微仰目望向她。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若那房是安仅仅是为父所逼,碍于孝道,还不算无药可救,若真的辜负宜笑,在这岁皇城下,哀家有的是办法治他。”
太后撂下了手里的匣子,一股儿塞进他的手里:“这是你要的,从太医院火场里拯救出来的残卷,悠着点儿,别弄更坏了,哀家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后记得还给哀家。楚珩的遗物,本也没剩多少了。”
苏探微从她的语气之中,竟莫名听出了一丝怅惘,心中一动。
“至于仪王,”姜月见的右手食指抬起他的脸,“哀家放他回封地了,他若老实点儿,自己知道夹着尾巴就很好,若是再犯,哀家也许不会姑息了。谁来说情也不行。”
作者有话说:
楚狗:工作狂怪我咯?天选打工人很有自觉的。
第20章
每日申时,太后娘娘要前往太和殿处理国政,那就是母子相处的最鸡飞狗跳的时光了,小皇帝总会犯错,偶尔还会三心二意,问一些天马行空,跟朝政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姜月见手把手教他的东西,他当时假模假样地记在心里了,过后扭头就忘,一旦发现母后似乎板起了面孔,要严肃起来了,他就会乖觉地把手板心伸出来。
其实姜月见舍不得打他,每到这个时候,大抵就会放弃了。
楚珩那样扑在朝政上,不理她们母子的时候,她是埋怨的,现如今他的儿子,比他只是懒散一点点,她好像也不怎么喜欢。不过太和殿里无母子,回到坤仪宫,陛下便还是她香香甜甜的小宝贝。
近日里来太平无事,请安折不少,姜月见理得很快,将这些分出来,御笔递给楚翊,让他自己想法题字。
楚翊的笔杆子握得不稳当,写的两个字歪歪扭扭,俨然虫子爬似的。姜月见叹了一口气,将他父皇留下的手抄兵法给他摞了起来:“母后一会儿回了,你照着这个临摹。你还小,不过你父皇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字迹已经很漂亮了。”
楚翊从有记忆起,就一直被人用父皇鞭策,他太小就开始管理一个大国,这些比较是无可避免的。可是拥有一个活在所有人记忆里的勤政的父皇,他好像无论付出怎样的努力,都始终够不着人们满意的赞许。
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像普通的小孩儿一样,在焰火璀璨的节日里,骑在父亲的大马上,爹爹一只手牵着娘亲,一家人走在岁皇城龙雀天街漫漫人潮里,他想要什么,爹娘都会满足,无论风车、糖人、酥油饼子,还是木马玩具。有一天他做梦梦到了这样的情景,可是早晨醒过来的时候,内侍省的班值太监要叫他上朝了。
上朝就更烦了,要穿一身比他身体还要重的行头,戴那么高的冠冕,把自己打扮得胖墩墩的,去接受朝臣在耳边狂轰乱炸,有时候,两个大臣一言不合,在朝堂上大打出手,生生将瞌睡不断的陛下给打精神了。他又只好抖擞起来,当个劝架的小和事老。
母后只用了一个时辰,就把她的活儿都干完了,临去前摸着他的脑袋叮嘱:“好好练字。”
陛下的黑葡萄眼睛闪着光,“母后,朕能和母后一起睡觉吗?”
姜月见被问得滞了一下,数日未曾召见苏探微了,本想今日把他传召坤仪宫,说一说私话,她与苏探微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不宜让少儿过早体会,出于保护的本能,姜月见拒绝:“你就留在这里,母后让奶娘给你准备你爱吃的甜奶酪。”
撒娇大法居然也无用,眼看母后抛下他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大殿上,小皇帝气馁地拿三重下巴夹了夹桌沿,心灰意懒地打起了瞌睡。
内侍省的孙海悄摸儿溜进来,叫醒了疲乏的陛下:“陛下?”
楚翊哼了哼,奶爪子扒拉他的脸,让他起开,孙海笑吟吟地躬着腰,道:“国舅爷来了。”
楚翊一听,意外而又激动,唰地抬起小脑袋,霎时间困意全无,“舅舅来了?快请!”
未几,楚翊溜下銮座,欢欢喜喜地迈着小短腿奔向殿门,见到姜岢甲胄未脱,大步流星而来。
姜岢比姜月见大了七八岁,这个年纪,已经蓄起了胡须,只是须还不甚长,挂在嘴边显得颇为萧条,当陛下奔上来的时候,姜岢接住他,胡须就扎得楚翊哇哇喊疼。
姜岢放下陛下,大掌牵住了陛下奶呼呼的小手,楚翊高兴地道:“舅舅好久没来看朕了。”
他拉着舅舅入座,姜岢不敢,小皇帝面色一沉,“朕让你坐。”
姜岢似乎这才勉为其难,“舅舅不是不来看你,你母后,也就是太后娘娘,给舅舅安的这个差事实在太清苦了,碎叶城距离岁皇千里之遥,舅舅哪能时刻得闲来瞧你,这回是跟着冼大将军回都城述职,顺道来瞧瞧陛下。怎么了,陛下瞧着似乎很不痛快?”
楚翊不敢说母后不好,忍气吞声,只不言语,姜岢见他小脸纠结,摸了摸他的肉手:“同舅舅有什么不能说的。”
楚翊这才小心翼翼地道:“舅舅,朕最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好像母后喜欢上了别的什么,注意都不在朕身上了。”
就连母子相处的短暂时光,楚翊偶尔偷觑母后,发现她正凝神发呆。母后一向国事为重,他很少见她这样,几乎没有。
姜岢把这话揣摩了一番,心头暗暗记下,风声不显,对小皇帝挤出几分笑:“看看舅舅给你带来了什么。”
他从衣兜里伸手一抓,取出了一管筚篥,“这是舅舅看到别人玩的好玩意儿,顺手给陛下做了根一模一样的。”
说罢像是安慰,姜岢的手掌轻轻抵在陛下的背上,看他充满奇趣地抓起了筚篥,上下地打量,姜岢轻咳了一声,“陛下不怪太后娘娘,娘娘自幼亲缘凉薄,如今她是执掌天下的太后,自然一切以国务为重,顾不得血亲也实属正常。舅舅在碎叶城熬了五六年了,年年想回来,可是你母后一直不同意……”
他的目光停在陛下的小脸蛋上,悠悠转了几圈,见他抬起头来,姜岢顿时改作淡淡委屈状,在一旁心碎,又不敢言语。
一股同情涌到了楚翊的心头,只是没等漫涨开来,楚翊的直觉嗅到了一丝不对。
舅舅对他一直很好,对母后也毕恭毕敬,可是母后就是不喜欢舅舅,他以前都不去想为什么,也许这是大人们之间的矛盾,与他无关,只要舅舅一如既往地待他好,他自然也会好好孝敬自己的亲舅舅。
可,或许是在太和殿看人心尔虞太久,他在其间浸淫,今日竟隐隐约约察觉到,舅舅的那些好,似乎并不是毫无掺杂私心。
“舅舅,”他手里抓紧了筚篥,尽可能不显山不露水,学着母后一样,在必要关头,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好好儿的,“是不是想要朕把你调回皇都?”
姜岢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共情和颓郁之色,他摇了摇头,“舅舅并无此意。舅舅知道陛下孝顺,是个好孩子,只怕,这事就算陛下纵然想帮,也有心无力。”
楚翊咬紧了牙:“舅舅,朕是皇帝。”
他不得不这么提醒一句姜岢,不要太小看他。
姜岢温言道:“对,陛下是皇帝,人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当年武帝陛下算是有这样的气魄与风范,只是现今陛下还太小,要听太后母亲的话。”
楚翊手里的那根筚篥快被他抓碎了,人人都要他学父皇,人人都要他听母后的话,别人也就罢了,舅舅是母后的亲哥哥,为何也这样说。他明明就很努力,费劲地想做一个人们口中的“好皇帝”,可是似乎没有一个人真正信任他。
脸色激红的陛下,一把推开了姜岢,“朕不信,朕办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