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金裘(121)
不顾用力握住锋刃,掌中渗出了一片猩红浑浊的滚烫。
“楚珩……”
危急之中,金殿之中,似乎所有人,都听到了太后娘娘焦急下唤出来的名字,无不汗毛倒竖。
这等情境下,太后当断然不可能还顾着弄假,莫非这个“苏探微”真的就是……
邝日游飞刀被拿,他登上一步,劈手就要砍向楚珩,这一记铁掌似能生裂顽石,但竟被楚珩一击拂开,犹如拨开一枝娇弱不胜春风的轻盈柳枝,邝日游的身体因为来不及定住被拂得原地转了个圈,又是回身一掌劈落。
但这一掌同样落了空,对方甚至根本不需要将他放在眼底,只用单手便能将他戏耍于股掌之上,他本就力有不敌,何况先中一刀,又已是强弩之末,方才不过就是拼的一个出其不意,如今被楚珩识破之后,他实在毫无胜算。
楚珩袖中匕首与双指齐出,一刀扎在邝日游的膻中,血液喷出伤口,飞溅而出。
邝日游惨叫了一声,胸口又中一脚,在老太师都还没赶上来救驾时,他的身体如同一只风筝般斜飞了出去,重重地跌落在地。
大势已去,他已绝无可能再得逞。
求生的本能催使着邝日游根本不敢再游斗,忍着伤势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发疯似的朝前奔去。
楚珩冷静地沉声道:“弓。”
孙海近旁的一名小内侍,双手捧上了长弓与箭。
楚珩运箭于指,长弓如满月,对准了仓皇逃窜的邝日游的后背,指缝下金雕箭翎反映出一片森然的寒光。
“亡魂可依。”
还没来得及窜出太雍殿的邝日游,虎躯霍然一震,那支羽箭破风之后穿透了他的后背,他的身体激烈的一个踉跄,重重往前仆倒。
然而还没倒下,楚珩又是一箭。
第一支箭穿过了他背部的胛骨,第二支箭则射中了他的右臂,邝日游跌倒下来,身体还没挨着地面,第三支箭,楚珩无情地释手,黑沉的眸光有种残酷与冷鸷。
这第三支箭,射中了邝日游的心脏。
邝日游发出一声惨叫,吐出一大口鲜血,往前倒下。
不过那么瞬息之间的功夫,楚珩竟能腾出手来,又是稳准狠的一箭,直取邝日游颈后。
唰唰唰。
几箭后,邝日游被射成了一只刺猬。终于再也没有任何力气能往前爬走,他重仆在地,血液沿着白玉阶凄惨地汩汩涌下。
瞠目结舌的死寂里,楚珩收了箭,一把掷在地上,脸色恢复水静流深的静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他的指尖也不曾染上丝毫鲜血。
景午那一刀没有要了他的命,甚好。
他怎会假手于人。
金殿上,陷入了死寂之后。
忽然,贺恺之大步往前一走,迎向楚珩,众人只见风采卓然的御史大人双膝一屈,竟笔直地跪在了地上:“臣贺恺之,恭请陛下还朝!”
那张平日里看起来不卑不亢的脸上,此刻充满着一种渴望和崇敬,正仰面向上,整张脸沐浴在金殿上杲杲的烛辉里。
贺恺之牵头,风往哪边吹,一时十分明了了,只见群臣都心悦诚服地齐齐跪倒,异口同声地行稽首礼并山呼:“恭请陛下还朝!”
那一声声,直盖过金殿最高的穹顶与瓦檐,于空旷的殿内久久回荡不息。
楚珩与姜月见对视了一眼,他看的是她,她看的,却是他的手。
还在滴血。
姜月见根本来不及反应,人忽然被他拽了过去挡在了身前。
方才危难当头,他站出来替她挡刀,这时群臣俯首,他却将她推了出来,姜月见一怔,她心知,如若楚珩想要还政,这是最好的机会,英儿的确尚是年幼,再过十年把江山交给他也行。但他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楚珩……
太后的眼眶里一片雾湿。
楚珩未曾受伤的左手从身后扶住她肩,低沉一笑,在群臣山呼后的静默里,他漫不经心地道:“诸位同僚如此大礼,苏探微怎敢领受?臣今日冒充先皇陛下,实属从权,看在臣也算是救驾有功的份上,请太后和少帝高抬贵手,恕臣死罪。”
“这……”
要是这一本账现在还翻不过来,也枉在权力场上摸爬滚打这许多年了,这哪是什么苏探微啊!
试想苏探微一个耒阳的书呆子,哪里可能有这气度,这能耐,这手腕,这魄力,教南衙反水,太师跪伏,箭杀邝日游,这要不是那个骑在马背上一箭射落胡羌王旗的武帝陛下,贺恺之发誓自己能把头摘下来当球踢。
当年武帝登基实行新政,他就是新政受惠官员,可以说,他就是先皇陛下一手擢拔出来的,帝施恩以信,他报还以诚,先皇于己,亦君,亦师,亦友。
甭管今天他承不承认,贺恺之心里有数。
剩下的便是清理余孽。
大部分禁军今夜都不过是玩闹,城中百姓因朝廷新颁布的宵禁令夜已闭户,没有出现伤亡,唯独北衙伤重一些,后续都有嘉奖与抚恤,但国朝蛀蠹,今夜过后可以彻底拔除了。
太师领命而去。
整座大殿恢复寂静,姜月见更关心楚珩被匕首划伤的滴血的手,好在景午准备的匕首没有淬毒,她皱起眉头,托起他的右臂,用手绢替他粗糙地包扎了一番。
“不怪你,”姜月见艰难扯了一下唇角,笑得却不比哭好看一点儿,声音也哑哑的,“护驾有功,非但无过,还要看赏,但等乱党剿灭以后,哀家和陛下,再行定夺。”
这旁若无人的亲密,真是一点都不避人。
还跪在地上的文武百官:“……”
当没看见吗?
这是正头两夫妻吧。
可是,他不承认呀。
那到底是看见了,还是没看见?
*
晚朝会后,因这一场叛乱实在太过跌宕起伏,好些朝臣还没缓过神来,连宫门都不敢踏出半步。
也只有高俭等人先行告退,贺恺之本也要留下,找个机会和楚珩攀上几句话,只消私下里谈上几句,是骡子是马,总能弄得水落石出,但看高俭走了,那厮也是先皇陛下的拥趸,便想也没想追了出去。
“高三郎留步!”
贺恺之在身后叫住高俭。
高俭皱眉,回望贺恺之,等人追上来,语气冷淡地问了一声“何事”。
贺恺之敬佩高俭,到这时还能如此沉得住气,难道殿上发生的一切他都忘了?关于苏探微就是武帝一事,他心里就没一丝怀疑?
“实不相瞒,在下是想问,高三郎当年也是先皇陛下一手提点,颇受宠信的年轻新贵,不知你对先皇陛下……”
后头的几个字还没出口,轰然被高俭掐灭:“苏探微就是苏探微,下官劝御史大人还是莫行奇诡猜想,实在令人费解。”
贺恺之震惊:“你就连怀疑都没有一点?”
玩笑啊,他几乎都确认了!
高俭冷冷道:“不曾。御史大人,下官没有像你一样荒唐。”
“哎你——”
眼看人说完这句话便见高俭转身大步离去,贺恺之暗中鄙夷想道,这会儿装什么正经,方才在金殿上,怎么也见他跪下给苏探微磕头了?
奇也怪哉。
高俭离开宫门,如一阵急火般回到了自己的衙署。
“上官您——”
听说了,今晚岁皇城中出了叛乱,幸好已经被镇压,一场虚惊。下人见高三郎刚回来,屁股还没坐热便直奔昭狱,吓得脸色发青,这是怎么了?
高俭来到了昔日楚珩下的牢狱,心底三分惴惴,三分荣幸,三分余悸,镇定地往那里头如今蹲坐的蓬头垢面的囚徒看了一眼,挥挥手指:“把人挪了。”
“呃?”挪哪儿去?
正想问一问上官,好确认一番,高俭咬牙道:“这间刑房以后不可再供人使用。”
典狱莫名其妙:“上官,为何啊?”
这座监牢怎么就突然不让使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