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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金裘(108)

作者:梅燃 阅读记录

主意既定,忽见箭术场那人姗姗而来,一袭竹青色忍冬团花银线锦纹圆领及膝袍,腰间系金玉牡丹鞶,挂一条白珠玑嵌火珊瑚垂璎珞穗子的短佩,面孔英俊得不像话。

陛下看到他来,先是莫名其妙,睖睁了一瞬,但旋即念起他的可恶之处,唰地背过了身。

楚珩上马厩牵了他最喜爱的那匹宝驹,手握缰绳,缓步迎陛下而来。

路过孙海时,那心肠柔软的老内侍,不得不向他提醒道:“苏郎君来得不凑巧了,陛下正因为您在气头上呢,这时过去,只怕更触了陛下霉头,今日还是不要骑马了,您过几日等陛下气消了,再来吧。”

楚珩微笑:“无妨,在下知道轻重,陛下看在太后娘娘面上,不会对在下痛下杀手的。”

见这年轻人不听劝,孙海心内道:这可说不准呐。

楚珩牵着马来到了陛下身后。

陛下的小身板梗得像一尊礁石,但背后男子修长的影,伴随夕阳余晖渐渐落山,斜斜地抛下来,正将他笼罩在阴翳里。

马儿打着响鼻,蹄铁在柔软的草地上踩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因敌在暗我在明,陛下心里毛毛的,手背直起鸡皮疙瘩,可为赌一口气,硬是不回头,冷冷地道:“朕不去找你,你居然还敢出现朕面前。”

楚珩缓慢悠长地笑:“太后娘娘说,臣要赢得陛下的心,才能做陛下的爹。”

楚翊回绝:“死心吧,也不瞧瞧自己是个什么狗东西,如何配做朕的阿父。”

说罢,想到这人其实一直对自己不错,楚翊又有些懊悔,于心不忍。

身后果然漫长地静止,没有一丝声息。

楚翊愈来愈恼,不该那样说。

可“苏探微”为何一直这样不识好歹,执意要和母后在一起?他过往骗自己,哄自己,说了一堆曲意逢迎的场面话,原来都是目的不纯的,堂堂天子要如何原谅?

他差一点儿,就把自己的整颗心都挖出来,和“苏探微”推心置腹了。他不止一次地想过,真的,就像父皇和那些文臣武将相交莫逆般,把全部的信任,尝试着交给一个人,那个人便是“苏探微”。

但“苏探微”辜负了这份信任,他甚至将之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几脚。

一串彼此对峙,探听着呼吸声的规律的沉默中,陛下尝试放慢心跳,正准备转身。

忽然两肋被人插起,一道巨大的,不可撼动之势,将他从地面提拽,小皇帝如飞翔的雏鹰似的,张开了幼嫩的胳膊,猝不及防地飞到了马背上。

而他的背,就靠向身后那个炙热宽广的胸膛,宛如岩浆般,有什么将要喷薄而出,楚翊几乎受不得这种火热焦灼的感觉,挣扎得厉害。

一双结实紧致的臂膀,绕向他身前,以一种不可阻挡、不容拒绝的勇力,拽后马缰,红色鬃毛的汉血马在如此娴熟的御马术下,听话得犹如提线木偶,前蹄朝上扬起。

神骏的宝马,如有灵性,完全地服从操控。

两只前蹄的蹄铁刮擦地面,卷起一股扑面而来的风沙,就那么涩疼地拍在脸颊上。

陛下已经顾不上讨厌了,他惊慌失措地要抱马脖子,扯住马背上梳成小辫儿的红鬃毛,好保持稳定的姿势不摔落下去。

“苏探微!”

陛下暴怒大吼。

可是孩子气的声音,再怎么愠怒,也只如同乳豹嘶鸣,其势,与奶猫无异。

楚珩勾了薄唇,笑了下,一手握住了他的身体固住,攥缰策马,双腿一叩马腹,唰地,在他胯.下好似一个听话的小玩物似的汉血马,飞驰如电,在射猎场上撒蹄绕圈飞奔起来。

岁皇城凛冽的秋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又干又冷,打得陛下脸蛋生疼。

这是从未有过的新奇的体验,既新鲜,又刺激,更教人惊悚。

陛下早就忘了别的事,专心在马背上坐好,直到汉血马不知疲倦地载着两个人绕着箭术靶跑了一圈又一圈。

陛下已经掌握如何在奔驰的马背上保持平衡的技术要领,能够稳稳当当的,让自己在没有他的保护下,也不会被摔出去了。

这就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天赋,孙海看得艳羡,心里暗暗地想。

远远地,他瞥见起居郎向自己打了一个手势,请他递上弓箭,孙海连忙会意,教一旁小内侍送上长弓和箭筒。

马经过时四蹄不停,楚珩飞身长臂一揽,抄走了弓与箭,在陛下甚至都来不及有所反应的时候。

接着,汉血马在他御术催动下,绕场不停。

楚翊微微回头,只见他长臂轻松自如地扯开了弓弦,不用借助任何外力,便是弓如满月,离弦之声一经弹响,陛下清清楚楚地看见,那支羽箭笔直地穿过了射箭场上碍事的秋风,强劲地钉向了远处几乎看不清的红色靶心。

小皇帝震惊莫名,他不敢相信。

但汉血马载着他们跑向终点的箭靶时,这一次楚翊看得一清二楚了,是真的,分毫都不差地,箭头扎在靶心上!

说不佩服是假的,可楚翊不能容忍自己产生这种心理。

这是一种投降与背叛。

终于,汉血马停了下来,楚珩就在他身后,长弓朝前一横,将陛下兜入怀中。

他垂下眼帘,挂着淡淡的一缕笑意的眸光,和煦温柔地看向傻不愣登的儿子:“箭是这样射的。临敌时,没有傻站桩子不会移动的笨蛋。”

“……”

原来是秀了一手,拐着弯地骂朕呢,以为朕人小听不出来?

楚翊把钦佩藏在心里,外面是一脸的不服,“苏探微。”

“臣在。”

马儿此刻不再跑动,乖觉地在原地踏步。

夕阳沉下去了大半边,远山一片墨绿的顶峰上,簇拥着大朵牡丹般的晕红,似燃烧的颜色,沿着连绵起伏的山势涌动着蜿蜒流下。

陛下认真地道:“朕看你,和那些等着吃空饷的人不同,你还是有用的人,屈居文渊阁不行,朕还是把你弄到前朝去吧,只要你说,宰相,还是尚书,随你挑选。”

天底下,只有皇帝敢把官位标价出售。

饶是如此,这个皇帝也是个失德的昏君。

楚珩丝毫也不恼,顺着他话含笑问:“条件呢?”

陛下果然便道:“你不许再肖想朕母后。”

他想,自己对这个逆臣还算是不错了,这个乱臣贼子,有不臣之心,不伦之念,惦记他的母后,他在得知之后没有立马杀了他,就已经是仁慈了,现在还开这么高的“价”,要是这个逆臣还有一两分的知道饱足,都该立刻感激涕零地接下。

楚珩的长指摸过陛下沁汗的额,指尖一弹,甩下一圈水迹。

皱了眉,用干燥的袖口替他擦脸上的汗。

陛下僵硬的身体,一动不动。

喂。朕在说很严肃的事情,你为什么……

“苏探微!”

楚珩如若刚刚回神,“哦”了一声,尾音往上去:“陛下刚说什么?”

陛下快要炸了,叉腰道:“朕说!你自己选,离开朕母后!”

楚珩将他脑袋上的汗珠擦干,垂眸,温暖地看向他:“你觉得这可能么?陛下啊,臣若是像你想得那么识时务,也该知道抱上哪条大腿最安定。”

“你……”

“英儿。”

“不许这么叫朕!”

“好,”楚珩的笑音醇和清朗,不杂任何算计,诚挚得简直令人动容,“太后娘娘非要宠爱臣,臣区区微末之身,如何螳臂当车?就算臣依附陛下获得权位,可在陛下亲政以前,臣不一切还是得受太后娘娘调遣摆布么?这点账臣还是算得过来的。所以,收起沽官的路子。”

顿了顿,楚珩嗓音发沉:“以后不要对任何人许这种承诺,记住你是天子。”

反了反了。

楚翊一愣之后,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竟然又被“苏探微”教训了。

然而无力反驳,陛下只能忍气吞声,胸脯伴随两侧胖嘟嘟的脸颊肉,一鼓一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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