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64)
长陵王狼子野心攀附宋督公妄图登基称帝更符合所有人对我的认知?予衡,你因何被蒙蔽双眼了呢?”
“明知故问。”宋予衡握着他的手紧了紧。
容策一怔,嘴角的笑意便再也压不住了,宋予衡披衣走到案几前,执笔蘸墨写了一行字:“与君共勉。”
阳光透过海棠疏窗洒在宣纸上,其上写道,是非审之于己,毁誉听之于人,得失安之于数。
朱雀司门口来往官员络绎不绝,韦周抄手靠着廊柱打了几个哈欠,李龚埕沿着长廊来回踱步,明明温度很低,他却出了一脑门汗:“督公口谕,奏折全部移交北府衙交由裴相裁决,六部协理。你们说说这该如何是好,督公身体状况到底什么情况现在也没有个准信。
是不是感染疫症?何时病的?病了多长时间?能不能治?医署不是说治疗疫症的药方有眉目了吗?我特意跑了趟医署问陆院判,又说在试药阶段,结果还未可知。
齐王生龙活虎,感染疫症后,月余就去了,督公弱不禁风,他……”
李龚埕没有继续往下说,对于那个彼此心知肚明的结果所有人宁愿自欺欺人粉饰太平,只要不说出来就有转圜的余地。
朱雀司开司八年间,奏折由朱雀司裁决已成定式,移交北府衙等同于政权转移,若非宋予衡真的病得起不来,怎会轻易将苦心筹谋来得权利拱手相让。
气氛死寂,白惨惨的日光刺得人眼疼,算算日子,将将正月初十,宋予衡未公然出现在朝堂议政才十日,而他推拒奏折裁决之权不过两日而已。
褚成钟一眼瞅到来朱雀司报录的褚敛郢,冲他使了个眼色,褚敛郢会意,尾随褚成钟来到朱雀司南侧的偏巷,他官袍穿得松松垮垮,冠也束歪了,食指勾着对牌上的绳子转来转去:“爹,啥事?我这还赶着去平津药坊呢。”
褚成钟问:“你今日可有见到长陵王?”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快长在平津药坊了,殿下不去药坊,我哪里见得到他啊。我方才听说昨日殿下在琼华门把窦帧活活掐死了?真他娘的解气!这些年五军营压着骁骑营,窦帧那厮总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他妈快憋屈死了。”
褚敛郢收了对牌,眼珠转动:“不过这不像殿下能办出的事啊?他那个人克己复礼、温润谦和,就是你从人情上挑不出错,从律法上也挑不出错。长陵王?在琼华门?把窦帧活活掐死?这事怎么听怎么不靠谱,是不是以讹传讹了?”
褚成钟正色道:“窦帧武举出身,武功不弱,被长陵王压制得毫无任何反击之力,当时我与他们不过十尺之距,我亲眼看着他把窦帧掐死的。”
长陵王此人极具迷惑性,不仅长得极具迷惑性,为人处世也极具迷惑性,他能让人在不知不觉间卸下心防,自动屏蔽对他不利的言论。
褚敛郢思及有凤来仪坍塌那日,容策差点把容承诲打死的场景,他永远不会忘记容策周身横生交错的阴厉杀戮,他本打算重新审视长陵王,岂料长陵王夸赞了他一句把平津药坊治理的不错,他心里摇摇欲坠的天平立马倒戈了,甚至于把长陵王的形象又细细描摹了一遍。
怎么看都是朝臣在欺辱无依无靠的长陵王啊,他不会发脾气,架也吵不赢,穿得不暖,吃得不饱,多可怜啊!
“爹,我认为有人在背地里残害长陵王殿下。”
褚成钟意外:“你如何得知?”
褚敛郢大惊失色:“真的假的!”
褚成钟道:“长陵王言行举止与往日大相径庭,易骄易躁,说话条理不清,逻辑混乱。督公病重,孝懿太子嫡子失德,未免太过巧合。”
“宋督公真的病入沉疴了?”
“督公确实感染了疫症,不太好。”
褚成钟叹了口气,大年三十他最后一次看到宋予衡时,他瘦的仿佛一阵风就能被吹跑,面色惨白,脖颈、手腕处依稀有密密麻麻的红疹,据侍奉容显的竹七说,宋予衡先是被罚跪,后又在风雪中罚站了很久,不知为何督公偏偏还听命去跪了,谁劝也不听。
或许是奚贵妃病逝对他的刺激太大了,否则宋予衡不想跪,谁能让他跪呢,哀莫大于心死,他在自虐。即便如此,到底心里对容显还是多出几分怨怼,自己不作为还变着法的折磨人。
褚敛郢沉默,隔了好一会才哑声问:“那该怎么办?”
对啊,那该怎么办?好像所有人都在问那该怎么办?
褚敛郢压低声音问:“爹,当年你为何不支持庆王?”
褚成钟道:“你爹虽非什么正人君子,但从小读得也是圣贤书,科举入仕时所思所想也是以无用之身做有用之事。
敛郢,人可以逐利,可以慕权,可以藏私,但决不可丢了底线,人无善念仁心,与畜生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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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正月十二,容策带着宋予衡去了京都城外的县城,马车停在一处普通的宅院前,容策扶着宋予衡下了马车,付了车钱,拎着大包小包轻叩了几下院门,宅院里走出来个年轻女子,石青袄石榴裙,挽着已婚妇女的发髻,看到容策讶异道:“公子,你怎么来了?快请进。”
容策道:“这两日得空,来看看箬箬。”
院子并不是很大,青砖乌瓦,四方格局,天井处种了几棵果树,东侧是一小片菜地,往西竹篱圈起来的角落里养着鸡鸭,堂屋摆着的桌椅橱柜做工粗拙,墙壁上挂着几幅年画,偏门垂着厚重的棉布青花帘子,干干净净,看得出主人家勤快利落。
容策把买的东西放在四方桌上,宋予衡看着院外往堂屋跑过来的红团团问:“她就是那日你在有凤来仪救下的小姑娘?”
容策拆开牛油纸:“嗯,我让医女帮她检查了身体,幸好并未受过侵犯,只是受了点惊吓。我把她带到北府衙,萧桥霜查了查她的底细才知箬箬的姑母嫁到了承德县,他们此行便是来京投奔的。”
箬箬迈过门槛扑到容策怀中软软糯糯道:“哥哥。”
容策把她高举起来转了个圈,小姑娘兴奋得笑个不停,方蓉看着满满当当的桌子惶恐道:“公子咋买了这么多东西。”
“不多,都是些吃食。”容策冲门外探头探脑的小家伙招手,“阿越,过来,我给你买了牛油鸡腿。”
严越长得虎头虎脑,看起来八九岁,他跑进来接过牛油鸡腿:“谢谢哥哥。”
宋予衡默默打开几包点心,听到一个两个得叫容策哥哥不觉有点想笑,这称呼倒是新奇,那些与容策平辈的容氏皇孙倒无一人敢这般唤他。
方蓉沏茶热情道:“这位是少夫人吧,长得可真好看。”
因常年服用九味丸,宋予衡骨骼相较成人男子而言身量纤细羸弱,加之这段日子染病,瘦得腰肢容策张开手掌便能丈量过来,他脖颈光滑细腻,并无喉结,收敛锋芒温顺下来,很容易让人葬失判断力。
宋予衡眼角余光瞥了眼容策,并未辩解:“叨扰了。”
方蓉道:“这大冷天的,还劳你们大老远的过来看她,家里简陋,招待不周还望公子、少夫人不要见怪。”
箬箬双手拿着千层酥,乌黑的大眼睛怯生生得看着宋予衡,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宋予衡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头发细细软软,让人忍不住疼惜,箬箬感受到了宋予衡的亲近,软软靠过去把千层酥递给他。
“我不吃,你吃。”宋予衡轻轻握着她的小手,“冷吗?”
箬箬摇头,方越啃着牛油鸡腿笑:“妹妹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忽然变得可听话了。”
方蓉笑着拍了他一下:“吃完鸡腿去里屋看看弟弟醒没醒。”
容策给宋予衡倒了杯热茶,让他捧着暖手,这里比不得督公府,屋里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宋予衡畏冷,他抬头看了眼屋顶,容策顺着他的目光发现房顶坏了,冷风灌进来,生的火炉根本不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