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60)
宋予衡算无遗漏,从不做毫无把握的事情,明知容策孤身一身前来祸福难料,但他什么都顾不得了,趴在他肩膀上就那么跟着他走了。
顾双程在京郊的这处私宅隐在竹林松涛之中,通往此间的羊肠小道九曲十八绕,即使明确具体方位也不易寻找,是以顾双程并未派太多人把守,容策背着宋予衡很快摸到后门。
不远处昏黄的烛光渐行渐近,容策转身把宋予衡护在身后,阴影中走出来个与容策年龄相仿的少年,宋予衡道:“顾双栖?”
顾双栖提着灯笼打开后门:“你们走吧,我不会告诉我哥的。”
容策满目戒备与怀疑,宋予衡哑声道:“谢谢。”
姚殊与宋予衡交好,姚府在容承寅薨逝后就被容承询监视起来了,姚殊不知宋予衡是死是活,还是姚殊的父亲姚钦鹤探访到宋予衡可能被顾双程藏匿起来的消息。
京都那么大,死士出身的顾双程狡兔三窟,购置的私宅大多也是挂在看似毫不相关的人名下,姚殊在严密的监视下不能有大动作,于是不配给孝懿太子守灵,扔在废弃宫殿中自生自灭的容策按照标注的位置悄无声息得找了宋予衡三个月。
那晚容策背着宋予衡在深山中走了三个时辰,寡言少语如容策为了哄他开心绞尽脑汁讲了很多一点也不好笑的故事,只字未提太子府突如其来的变故,以及为何容显并未因容承寅薨逝而迁怒他,而他又是如何在容承询控制的太子府中死里逃生的。
东方泛起浅淡的鱼肚白,山间桃花灼灼,山花烂漫,宋予衡忽然间涌起了无比强大的求生意念,他不能死,他死了老师对他多年的教导付诸东流,他死了太子殿下的冤情再无重见天日之期,他死了又该如何讨回容承询、顾双程加注在他身上的耻辱。
他死了……然思该怎么办呢?
既然这具躯壳已经脏污不堪,那便用这仅剩的筹码去为然思博一条生路,他得把然思送走,送得远远的,送到容承询鞭长莫及的地方。
他已入地狱,何必再让那些阴谋诡计、尔虞我诈玷污然思呢?若有可能,他日再见,他要把海晏河清的西秦交到他手中。
他的殿下应居于明堂,不染尘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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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老师教导我君子立世,当持身守正;太子殿下信奉仁善治国;我以为良臣遇仁君定能还西秦锦绣盛世,我以为步步为营可以拨乱反正,我以为我能护你周全,可我错了,我太看得起自己了。”
宋予衡凤眸噙泪,浑身战栗:“然思,我五岁由随先生亲自教授正统武学,每日寅时三刻习武练剑,寒来暑往十数载不敢有丝毫懈怠,随月剑法在我手上扬名立万,我的剑术曾是习武之人追求的登峰造极。
我积攒了十八年的骄傲被他们一夕之间全毁了,我的手再也不能练剑了,那时我想没有武功也没有什么,不是还能科举入仕吗?轮番酷刑拷打也没有什么,不就是皮肉之苦吗?
我伤得太重,强行同’房估计会被玩死,顾双程无法与我发生实质关系,就换着法的让我像男妓那般伺候他,我示弱用话术把他绕进两厢情愿的圈套,可最后他还是给我下了绕指柔让我雌伏,还好你及时来了,不然……我不敢想。
你看,你以为的阴谋诡计在卑鄙无耻的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实在撑不下去了,我想死,我太想要个解脱了。
可你为何就来了呢?
然思,我想我还是舍不下你。”
容策环在宋予衡的手寸寸收紧,指腹触到他的眼角,宋予衡眼睫缓慢眨动,湿潮的泪水霎时在容策指间晕开:“我骗你去菩音寺避灾,实则让姚殊帮我制造面见容显的机会,那时容显还不似现在糊涂多疑,不好娈童,不喜女色,只是有些平庸无能罢了。
我不知道为何宫廷政变会让我变成众矢之的,容承询恨我,顾双程恨我,容显也恨我。
他逼问我杨辞书的下落,轮番酷刑究竟是没躲过,不过也不算坏事,流那么多血间接解了绕指柔,算是因祸得福。
容显说只要我活着走出外殿他就考虑与我合作,我哪里还站得起来,我勉强爬过殿门口就没有力气爬了,可我不甘心啊。
最终是向来不守礼法的承谚把我抱出去的,他一直傻傻的,不太聪明的样子,但凡有个心眼谁会公然忤逆圣意。
君无戏言,我活着走出殿门,容显接受了我的提议。他自知杨辞书是太子殿下最珍视的人,所以以此来试探我的忠心,我今时今日不会背叛太子殿下他日也绝不会背叛他。
太子殿下曾说他对容显已别无所求,可容显为了查明太子殿下骤然薨逝的真相毅然决然给了我对他手中所有兵权、政权的支配权,他给了我百分之百的信任,自然我也需要付出同等的代价。”
日暮四合,天色渐渐暗沉下来,宋予衡醉眼迷离,眉心微蹙:“我需每月在他的监督下服用九味丸,这味药会让我形同阉人,五脏六腑逐渐衰竭,从内往外慢慢腐坏,无药可医。
为君者,再昏庸,总不能真的把皇权拱手相让,我是他手中的提线傀儡,只能死在他前面,没有第二个选择。
彼时我也没想着给自己留条后路,哪怕他赐给我得是鸩毒我也会毫无犹豫的吃下去,人不怕死,很多事情就变简单了。
五年间,容显避于佛堂,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而我居于朝堂,党同伐异,肃清朝纲。
正月十六,太子殿下忌日,我在栖梧台设百官宴,当着容承询的面把他在朝的爪牙一一拔除,栖梧台上的血把青石阶浸成了猩红色,西秦律法自此就是我宋予衡修订的律法,西秦某种意义确实成了朱雀司宋督公的一言堂。
我亲手挑断了顾双程的手筋脚筋,把他扔给死刑犯任其亵’玩,我要把他加诸在我身上的耻辱千倍百倍的讨回来。
可讨得回来吗?讨不回来的,他死了又怎样,我已经变成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我在权欲沼泽里沉浮五年,太累了,你已手握西秦三分之一兵权,有了自保能力,我想我也没必要继续苦熬挣扎。
我这人有点记仇,想着临死前告知容显太子殿下的死因也算对他的报复,他无法接受太子殿下变相死在自己手中的事实,脑子被刺激的不正常,不仅选择性遗忘了太子殿下死亡的真相,还变得暴躁易怒,多疑阴毒。”
容策静静的听,没有打断他说话,宋予衡摸到容策腕骨处的红豆,轻微抬起手,瘦削的手腕处亦有颗一模一样的红豆:“当年的不留后路彻底断了所有生路,九味丸服用五年早已回天乏术。
而今我开始无比畏惧死亡,以前不怕死时并未感觉到这具躯壳有何异样,怕死后反倒能敏锐的察觉到它的衰败,我总是试图想找些我还安然活着的证据,疼痛似乎是最直观最令我安心的方式。
然思,我不想死的,我那么努力的想要活着怎么舍得与你阴阳相隔呢?”
容策俯身抵着宋予衡的额头,声音暗哑:“予衡,容氏对你的亏欠暂以我相抵如何?”
宋予衡偏头:“我……”
容策按住他的后脑,狠狠吻住了他,唇齿相接,那样强烈的占有欲恨不得把他揉进自己的骨血,宋予衡攥着容策前襟,手止不住发颤,他憎恶体内不受控的情’欲,理智告诉他要推拒,身体却控制不住想要靠近,他仰头阖上眼睛,迟疑地伸手环住容策的脖颈。
容策把他抱到床榻上,解开层层衣衫,五指虚虚插入宋予衡的乌发,贴着他侧颊道:“我的予衡白玉无瑕,郎艳孤绝,世无其二,本该三媒六聘拜过高堂再行周公之礼,可我不想等了,冒犯了。”
容策灼热的掌心贴合着宋予衡微微往里凹陷的腰窝,“啪”的一声穿着佛珠的线绳断了,凤眼菩提落了满枕,他们耳鬓厮磨,在欲壑中越贴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