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38)
宋予衡无暇彻查,朱雀司奉命把不少言官谏臣下了诏狱,文官手中的狼毫笔利不过雀使腰间的断刃,入诏狱者,冤魂绞裂,是非不论。
陆廷和膝跪在地,眯着眼睛望向身穿朱红蟒袍的宋予衡:“谄媚惑上,苟且偷生。宋督公,陆某即便是死也不会做颠倒黑白之事!”
宋予衡歪在太师椅上,黑沉沉的凤眸死气沉沉,永远让人窥不透他到底在想什么,没有感情,就没有了寻根究底的方向,他手指敲打着帐薄:“陆大人铮铮铁骨,本督甚是钦佩,杨叙,上刑。”
朱雀司副督察使杨叙命人把陆廷和绑在被血浸成乌红色的木椅上,炉火前摆放着长短不一的刀具,无言的恐惧沿着脊椎骨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陆廷和剧烈挣扎之下锁链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先是残害孝懿太子,再是栽赃长陵王殿下,宋予衡,你以为把罪名推脱到别人身上你就成忠臣良将了?你个乱臣贼子,阉狗!”
杨叙挑了把趁手的五寸短刀,置在炉火上烤了烤,陆廷和冷笑:“受刑而已,我可不像你这种脱了裤子任人操的婊’子那般软骨头。”
宋予衡无动于衷地翻着帐薄,过分苍白的面容在明灭不定的烛光中形同鬼魅,这账做得太精细了,挑不出一点错处,贸然下手,难堵悠悠众口:“本督怕死,怕极了,为了活着别说被人操了,受宫刑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你们好歹也是科举入仕,翻来覆去就这么几句话,本督听都听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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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刀刃刺入陆廷和的皮肤,殷红的鲜血沿着腿肘滴在乌红的木椅上一点点渗了进去,凄厉的惨叫回旋往复,陆廷和没有想到宋予衡会真的对他这个户部尚书下手,滥用酷刑,屈打成招,他是真的有恃无恐。
杨叙手法娴熟,一刀一刀慢慢磨把疼痛的折磨延到最长,膝盖骨被完完整整削下来时,陆廷和疼得昏死了过去,雀使往他身上泼了盆冰冷的盐水,宋予衡注视着他:“还差一个膝盖骨呢,陆大人受不住大可直言。”
寒冬腊月,气温很低,冷水混合着血水慢慢凝结成霜,陆廷和昏昏沉沉看着血肉模糊的膝盖,惊惧地往后避:“死……死有何惧!”
宋予衡拍手,居高临下道:“好一个高风亮节的正人君子,本督难得碰上个硬骨头,还真舍不得杀。”
陆廷和贴着椅背,宋予衡指间转着把精美的匕首,漫不经心挑起他的脸:“你知道赈灾银有多少流进朱雀司了吗?缜密无误的账本陆大人是做给谁看的?”
陆廷和倏而变了脸,手指抠着椅扶手,青白嘴唇无声的张合,喉咙中挤出句呓语不明的话,此时紧闭的房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宋予衡收回匕首,用白帕子细细擦拭,容承询尾随容显入门,付金德亲自去解绑着陆廷和的铁链被杨叙拦了下来。
容显冷喝:“放肆!”
宋予衡道:“户部尚书伪造假账,朱雀司审理,还望皇上勿扰,臣会给皇上个满意的结果。”
容承询道:“下狱定罪,讲究凭据。”
宋予衡指了指桌案上的帐薄:“查吧。”
算盘珠子拨的噼啪作响,容显面色阴沉,容承询气定神闲,宋予衡百无聊赖拿匕首在茶几上划来划去,空气中黏腻的血腥味令人心焦,也不知过了多久,都御史魏成禀道:“禀皇上,账目无误。”
宋予衡狠力把匕首掷向桌案,可惜软绵绵的没什么力道,匕首“啪”的一声掉了下来,容承询勾唇:“长陵王自接管骁骑营后中饱私囊总计十五万两,骁骑营指挥同知萧桥霜协理医署调派西秦药材,上下勾结,以次充好,从中谋利,平津药坊的闻先生察觉此事,未及上报便被杀人灭口了。”
“庆安二十九年长陵王私自调兵斩首驻边将领,庆安三十年解甲归田出入南诏军营,庆安三十二年汝州瘟疫、江南科举舞弊都是长陵王造访之处,其心昭昭,还望父皇明察。”
容承询绵中带针句句直刺容显的痛楚,无论是结党营私还是兵权旁落都是他所不能容忍的,浅薄的亲情在权势面前不堪一击,依照他的疑心病只会数罪并罚,裴琅似笑非笑:“长陵王命人修葺秦鸾山的孤坟,仁善之心还是有的,不能以偏概全。”
打蛇打七寸,容承询意有所指的引出闻溪被刻意加害,裴琅见风使舵落实了罪名,闻溪入宫十年圣宠不衰,全凭一张与仁贤皇后一模一样的脸,她是仁贤皇后活在世上的影子,谋害闻溪就是把容显自欺欺人的念想残忍地撕碎。
秦鸾山埋葬着杨氏满门,容策的仁善之心既给杨氏,便是公然与容氏抗衡,疑虑与憎恨慢慢侵蚀了容显,伤疤撕开,血淋淋地,他是杨辞书的儿子,这个念头一旦扎根,容承寅血脉延续便显得极其微不足道。
容显拂袖间杯盏尽碎:“传……传长陵王!”
宋予衡眸光阴鹜,容承询把他的后路彻底断了,他费心筹谋多时却没敌不过容承询诛心之策,贪污受贿动不了容策,结党营私伤不了容策,甚至拥兵自立都不足以把容策置于死地,西秦兵弱缺将才,容策是扼制敌军进犯西秦的最后一道盾牌,容显昏庸无道,临大事却从不糊涂。
容承询自始至终就没有想用这些罪名去钳制容策,这些是在分散宋予衡的注意力,他真正的杀手锏是容策更改不了的身世,容承寅与杨辞书之子,既是庇护也是绝路,层层递进,瓦解容显的理智,勿论罪名真假,牵扯上杨辞书,就是罪上加罪,容显私心给容策判了死刑。
宋予衡给齐湘使了个眼色,齐湘会意,悄然退去,室内很安静,容显须发花白,瘦削的脸挤满折子,憎恶的表情出现在这样一张脸上显得十分扭曲可怖。
容承询凑近宋予衡,掩在宽袖中的手一把攥住他的手腕,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倨傲道:“你护了容承谚还想保容策,你想要的未免太多了。
我就想不明白了,容承谚那个废物哪里就入得了你的眼?还是你对东宫之位情有独钟?我若坐上那个位置,你是不是也能对我俯首称臣?”
宋予衡头昏脑涨,斜睨着他:“你试试。”
竹七匆忙而入,神色惶恐,跪趴在地:“皇上,长陵王他……他……”
容显踢了竹七一脚:“废物!”
九歌搀扶着容策进门,他头束玉冠,额前乌发散乱地垂至下颌,乌黑的鲜血不断从嘴角涌出,滴在月白色蛟龙袍上晕开血花,左腕空空荡荡,不见佛珠与双栖红豆,硬朗的五官被病容化出几分温润清雅,那张脸与宋予衡记忆中容承寅的相貌渐渐重合。
容显失魂落魄搂住容策,枯瘦的手擦拭着他嘴角的乌血,嘶吼道:“传太医,快传太医。”
容承寅死的那日,头束玉冠,身着月白色蛟龙袍,本欲入宫为容策请封,岂料未出房门便毫无征兆地往外呕血,好多好多的血,怎么止也止不住。
他死在了容显怀中,至死都没闭上眼睛。
陆青石把脉施针,容策中了妄珈毒,此毒奇诡,食之无害,焚烧过后的气味微毒,辅以卜芥即成剧毒,幸而发现及时,尚可解。
宋予衡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从衣着装束至毒发症状与容承寅病逝当日完美契合,再如何自欺欺人宋予衡都无法说服自己这一切都是巧合。
他知道容承寅死于妄珈而非病逝,他从始至终都知道。
容策轻咳,虚弱抬眼:“孙儿年幼,长于长陵,无太傅教导,无长辈训诫,是以行事难免有不周之处,辜负皇祖父重托,实乃孙儿之过。”
这话说得谦卑,说得微妙,配上他那张俊美无辜的脸,剑拔弩张的气氛瞬时便散了,容显惊悸道:“是朕小题大做。”
容策:“诸位大人既在,是非公论,自有评断。”
宋予衡搀扶起容策坐在容显下首的太师椅上,容策体温灼热,烫得宋予衡指尖发疼,黑沉沉的眼睛墨染般漆黑,唇角上扬,眼底殊无半分温度,他扯出个无可挑剔的笑容:“杨氏一族,犯上作乱,理应挖坟掘墓挫骨扬灰,秦鸾山牛眠龙绕,岂能是那帮乱臣贼子的安身之所,朱雀司轻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