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佞宦(3)

作者:余半 阅读记录

宋予衡冷然道:“有什么好看的,眼见我把陈维施带回来审问才纷纷上折子推卸责任。”

雁回:“听闻小殿下被你接回府了?他已经不是当年被你从临安接回来的小乞丐了,你别动不动就对他摆脸色。”

“什么长陵王,就是个小乞丐。”

雁回笑:“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见不着时夙夜难安,真见着了又横眉冷对,长陵王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容易见一面,你就不能好好说话?”

宋予衡神色恹恹,久居高位他身上不近人情的冷厉与日俱增,一旦冷着脸不说话周身的威势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让人很不舒服,绕是雁回也有几分不自在。

“督公,殿下说不需要婢女侍奉。”

宋予衡略一思忖:“去后院挑几个小倌送过去。”

雁回吩咐婢女清扫正厅:“你这义父当得真是周到体贴,万里挑一的妙人,若被小殿下染指了你回去该怎么对皇上交代?”

宋予衡不屑:“几个人而已。”

约莫知道宋予衡心情欠佳,齐湘自作主张暂压了京都送过来的奏折,南疆动乱,宋予衡离京三月有余,每日送来的折子不减反增,大有他不回京愈演愈烈的趋势。

“义父,长廊尽头的那棵梅花树就是骨里红吗?”

容策换上了齐湘准备的衣袍缓步走了进来,手中拈着一小截梅花枝,宋予衡微微失神,眼前的容策与记忆中窝在他怀中撒娇的小然思判若两人,然思长大了,如他所愿长成他期盼中的模样。

宋予衡轻笑:“嗯,百岁骨里红。”

他万儿八千年的不笑,牵动嘴角勉强扯出的笑容显得有几分怪异,容策:“我不需要人侍奉,义父以后不要往我身边塞人了。”

宋予衡暗忖,血气方刚的年龄太过清心寡欲总归不好,该不会有什么毛病吧?

雁回起身:“小殿下都长这么大了,这要是在街上我都不敢认。从南疆回京时阿予非要转道去长陵看你,九歌说你未在王府,他才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想会在扬州碰上。”

“雁叔叔也去南疆了?”

“以后小殿下还是直呼我的名讳比较好,免得落人口实。”雁回把残破折子放在宋予衡手边,“在扬州赋闲多年,形同废人,难得阿予不嫌弃我这个累赘,愿意带我去南疆。”

宋予衡讥讽:“你有出将入相之才何必妄自菲薄,扬州的绵软多情全把你的气性磨没了。”

雁回未再多说什么,漫不经心的用素瓷茶盖拨弄着茶盏中的浮叶。

宋予衡很久没有自我反省的习惯了,他端详着容策的神色,不是反省对雁回的尖酸刻薄而是反省自己是不是口无遮拦惊吓到了容策。

他手指敲打着桌案惴惴不安扯了个无关痛痒的话题:“你何时到的扬州?”

容策回:“已有十日,正准备启程回长陵,听闻义父病了,与九歌打算多待几日,归期未定。”

他如果没病,哪怕同处扬州他是不是也不打算与他相见?聪明人有时也不太好,话听得太明白就没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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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宋予衡装腔作势咳嗽了几声:“扬州湿潮,染了风寒,无碍。”

此言一出,他担心容策又说“既无大碍,明日我便启程回长陵”,于是补了句:“接连数日总不见好,我怀疑湘君医术不精,正好你来了,让山鬼再帮我把把脉。”

“我这就去把他叫来。”

眼见容策出了房门,宋予衡紧绷的情绪瞬时垮了下来,凤眸中的光逐渐黯淡,透着死气沉沉的灰败木然,他以手撑额翻看着案几上的折子喃喃道:“然思他一直都惦念着我,只是碍于圣旨不便回京探望。”

长陵王军功赫赫,庆安帝早就废了无昭不得进京的圣旨,甚至几次三番私传口谕允他回京小住。这些圣旨、口谕皆经宋予衡之手,可容策一次都没有回来过。

雁回敷衍道:“是的是的,你是他的义父,自然与旁人不同。”

宋予衡用指尖戳了戳嘴角,艰难尝试去做各种笑起来的表情:“你帮我看看怎样笑显得自然些,这样还是这样?”

雁回不搭他的话,提醒道:“卫则与两江总督丁中正,扬州巡抚张怀慎,太常寺少卿左奎,翰林院编修赵廷石还在外侯着,你见是不见。”

折子洋洋洒洒写得情真意切,一半是溜须拍马的废话,另一半是推卸责任的说辞,他看都看腻了:“让他们进来。”

太常寺少卿左奎是本次江南乡试的主审官,翰林院编修赵廷石为副主考官,在京都与宋予衡共事已久,熟知他为达不目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手段,比起丁中正、张怀慎、卫则的恭谨俩人更多的是惶恐不安。

“虚礼都免了,江苏学子陈维施上报此次江南乡试涉嫌贪污舞弊。你们上的折子我都看了,此事干系重大,由丁大人与张大人在扬州协同审理,诸位对此可有异议?”

张怀慎道:“督公,朱卷、墨卷都封存在戒慎堂,无旨不可私启。”

宋予衡不适地打了几个喷嚏,芍药、丁香、栀子调和的香甜腻悠长,他对气味比较敏感循着香味挑眉睨了雁回旁侧的卫则一眼,漫不经心道:“先开封审查,出了事由本督担着。”

赵廷石不认为宋予衡会有心彻查科举舞弊一案:“禀督公,江南乡试全程由朱雀司监察,上下官员无一不恪尽职守,岂能单凭陈维施的片面之词重审千余份试卷?

下官以为应从陈维施入手,彻查犯上作乱之徒。”

丁中正和稀泥道:“赵大人所言甚是。”

张怀慎好不容易等到宋予衡开口审查的契机,哪肯轻易放过:“陈维施乃江南第一才子,出身寒门,无权无势,为人高风亮节,并非宵小之辈,当街鸣冤或另有隐情,万望督公明察。”

“张大人此话何意?”左奎愤然起身,“言则是我等徇私舞弊?”

宋予衡不知道他们又要吵到什么时候?从京都到南疆,从南疆到扬州,一批又一批的官员在他面前进行毫无意义的争论周旋,到底有完没完了?

……

入夜,湘君、齐湘、九歌、山鬼齐聚在落梅亭叙话,石桌上摆着三四样点心,一碟花生米,一碟瓜子。

湘君五官平平,珠圆玉润,身着葱绿色窄袖立领褙子,藕荷色百褶流仙裙,抱着银线雪瓷荷叶盘托腮吃着红樱桃:“从没人告诉我长陵王长得这般丰神俊逸,我要是早知道肯定自请去长陵日日给殿下红袖添香。”

她吐出樱桃核,九歌从荷叶盘中抢过来几个樱桃:“长陵可没有御供的樱桃给你吃。”

齐湘守着木托盘中的奏折抱怨:“也从没有告诉我长陵王这般好脾气,我要是早知道肯定也自请去长陵日日陪殿下快意江湖。”

四个人不约而同想到阴晴不定的宋予衡,默契的缄默不语。

九歌暗想,虽然长陵王府很穷,但殿下脾气好,比起波诡云翳的京都他更愿意待在与世无争的长陵。

湘君慨叹:“京中那些皇子皇孙和长陵王真是没法比,一个个不学无术奢靡成性还残暴不仁。

你看长陵王殿下,不仅文武双全还肯穿那么破的衣服体察民情,这是何等的心胸气度。”

九歌真诚道:“殿下不是体察民情,他平常就这么穿。”

湘君、齐湘不可思议:“长陵王府很穷吗?”

“穷,很穷。”

“啊?”

九歌摊手:“好在我和山鬼领的是督公府的月例,日子勉强过得去。殿下就不太好过了,王府中家具损坏都是殿下亲自修,衣服破了要自己缝,想吃饺子就去院子里挖野菜,习字不舍得用宣纸多用庭中芭蕉叶……”

湘君、齐湘异口同声:“啊?”

“我总不好给殿下零花钱吧。”

湘君抱着足抵千金的银线雪瓷荷叶盘心有戚戚焉,还好督公仁慈,没有把她发配到长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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