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宦(26)
闻母在闻溪、宋予衡还小时分别埋了两坛酒,想着待两人出嫁娶妻之日挖出来当合衾酒,闻溪、宋予衡长到十几岁老听闻母念叨,于是乎两人假模假式的研究了研究风水,一致认为假山旁不长草的地风水不好,命犯红鸾,然后就分别把刻着名字的两坛酒挪了窝。
闻溪把属于她的两坛埋在了兰漪坞兰花田下,宋予衡把属于自己的两坛埋在了骨里红树下,闻溪的那两坛在她入宫的前晚被她挖了出来,其中一坛与宋予衡分着喝了,另一坛至今不知去向。
宋予衡:“忘了,你若想喝我不日就派人去挖。”
闻溪咀嚼着牛皮糖,眉眼温柔:“我盼着能在你成亲之日启封。”
见宋予衡不答话,又补充了句:“勿论男女,你喜欢便好。”
“听闻昨日你去了裴府?”
闻溪道:“皇上不理朝政,你又不在,国之重事我不好决断只能亲临裴府与裴相商议,他虚以为蛇百般推脱,是在等你回京后先发制人再做其他考量。
赵廷石、丁中正获罪,户部、刑部、吏部罢免了不少人,这是扩展势力、安插人手的好时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你要当心才是。”
宋予衡道:“此事还未平息,未免引火烧身,他们不敢明目张胆的夺权。”
“汝州难民顺着岷江接连涌入京都,上骑都尉付金德把人全拦在城郊了,连日大雪,死了不少人,平王调遣到汝州的官员报喜不报忧,这个月的奏折只字未提汝州整治善后事宜,洋洋洒洒写得都是朝供的事。
所谓安土重迁,除非生死存亡百姓何至于背井离乡来至京都,汝州治理定然另有隐情,你派自己人去查查。
难民安置也迫在眉睫,百姓无果腹之食,无遮雨之所,寒冬腊月只有死路一条……”
闻溪声音很轻,忽然拉过他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烫得,没事。”
“多大人了,还像小孩子般毛毛躁躁。”
闻溪说着便去褪他右手上的手套,宋予衡不着痕迹的避开:“陆院判帮忙清理包扎的,叮嘱我静养少动。”
闻溪蹙眉,心里猜到八九分因由,面色瞬时就不大好了。
宋予衡扯开话头陪着闻溪说了会闲话,闻溪头疾还未大好,一会就累了,他柔声道:“前日新得了盆寒鸦春雪,回府后我派人给你送来。”
闻溪疲惫道:“送给太子吧,我还是比较喜欢艳丽点的花,瞧着心情好。”
长春宫依着闻溪的喜好种得都是雍容华贵的牡丹;娇艳动人的海棠;姹紫嫣红的蔷薇;少有素淡的花草。
宋予衡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安置闻溪睡下方才出宫。
宋予衡归京,朝中官员终于找到了主心骨,一早就跑去朱雀司排队奏事,为了先来后到、轻重缓急的顺序,在冰天雪地中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辩论,吵来吵去也没吵出个所以然,雀使寻得间隙告知他们宋予衡回了督公府,不来朱雀司理政。
众人立时转移阵地打算去督公府门口继续排队,这时的先后顺序拼得就是速度了,于是京都百姓不明所以地看着一辆接一辆的马车往西南方向驶去,看着看着便有人也跟着跑,后来发展成乌泱泱的一大群人追着马车跑,所有人也不知道为何要跑,别人跑他们也跟着跑,这场闹剧最终由雀使出面制止才得以停止。
宋予衡午膳匆匆吃了几口,晚膳是看着户部送来的账簿吃得,府上的茶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去了半桶。
雁回躺在竹椅上剥荔枝:“这活可真不是人干得,我现在才明白你说去南疆打仗是借机休养所为何意。我确实是太闲了,才有时间郁郁寡欢。”
“荔枝你都吃了三盘了,今日的例分没有了。”
“是你说御供的荔枝随便我吃,我才跟你回京的,这才一天你就出尔反尔。”雁回吐出荔枝胡,遥看宋予衡用左手蘸墨写字,“皇上任命小殿下为骁骑营都尉,赐得府邸离入时无有十几条街,过午九歌、山鬼便跟着走了。
你说小殿下到底怎么想的,骁骑营虽管理京畿防卫,但有名无实,还都是些纨绔少爷兵,管不好管,治不好治,一盘散沙,容易得罪权贵遭人算计。”
宋予衡烦躁地把写废的纸攥成一团丢了出去:“我哪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你说你这人,人家鞍前马后的侍奉你,你要发脾气;人家如你所愿对你敬而远之,你也要发脾气,你这副样子特别不讨人喜欢。”雁回枕臂道,“阿予,你有没有发现你对小殿下的感情看起来不太像父子情,谁家父子像你们似得。”
湘君抱着个麻布包袱跑进来喜滋滋道:“督公,殿下让山鬼帮忙带回来的,是雪狐最柔软的皮毛做成的狐裘,雪狐是殿下亲自猎得,狐裘也是殿下亲手缝得。
而且山鬼说殿下不喜狩猎,仅猎过雪狐哦。”
“谁稀罕他的狐裘。”
说话间包袱里掉出张梅花笺,铁钩银画的写了两个字“勿气”。
雁回瞧着宋予衡无意识上扬的唇角忧心忡忡地摇了摇头,这拈酸吃醋又别扭的架势怎么看怎么像吵架拌嘴的小夫妻,阿予到底有没有为人父的自觉啊?
孩子长大了,就要学会放手,他嘴上嚷嚷着放手,手上那根线抓得比谁都牢,寻个时间要向他提一下小殿下的婚事才是,小殿下成家立业了,他总不好再管东管西了吧,他如今的脾气又不适合给人带孩子。
已近子时,右手的烫伤疼得宋予衡睡不着觉,索性披衣下榻研究容策画得岷江分流改道堤坝修建图,他边看边画,忽然外面传来指节叩打窗户的声响,宋予衡拢着衣领开了条缝,一枝白梅花猝不及防地探了进来:“容策?”
容策抱着白梅花翻窗而入带进来一阵冷风,玄衣裹着劲瘦的腰身像把气势肃杀的绝世利剑,他随手把白梅花放在书案上,望着宋予衡皱眉:“公事就那么重要?”
宋予衡冷睨着他:“长陵王私闯本督寝殿可非君子之举。”
容策关窗,待手回暖方才敢去碰他:“你不是让本王与你为敌吗?本王谨遵督公口谕,有何不妥?”
“本督让长陵王与本督保持距离。”宋予衡抽回被他虚握住的手,“你不照样阳奉阴违。”
容策轻笑,凑近他问:“予衡,那你喜欢我言听计从还是阳奉阴违?”
宋予衡心跳漏了一拍,体内无所适从的慌乱几欲失控,容策的视而不见会让他心生嫉恨,那种类似背叛的滋味让他焦灼难安。他视容策为子,为他谋划是他心甘情愿的,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容策的漠视会让他不甘,甚至是委屈。
他可以接受世人唾骂,却害怕容策会轻贱他。
容策抬指把他掩在里衣中的发缓缓顺了出来,指腹摩挲着他下巴上的指甲印,俯身轻轻吹了几口气,温热的气息顺着下巴拂过脖颈,酥麻感快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宋予衡受惊般推开他:“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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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容策不妨被他推了一个趔趄:“仗着你对我的纵容,偶尔恃宠而骄应无妨。”
容策从怀中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宣纸,是在扬州兰苑时因容策突至被宋予衡撕碎的密信,零碎的纸屑拼得很完整,不知耗费了多少工夫:“你想要废太子?”
宋予衡抬眸:“那又如何?”
“相比平王、庆王,太子岂不是更好控制?东宫易主,你扶持何人才会让你永远高居人上?”
宋予衡笑:“长陵王不是最会揣度人心了,不妨猜一猜。”
“相比其他人,我岂不是最好的选择?”容策把宣纸放在火烛上点燃,“比起阳奉阴违我更喜欢言听计从,毕竟不是每一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能精准猜中义父的心思。”
明明说着大逆不道的话,容策的目光却清明平和没有半分对权势渴求,宋予衡平静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再考虑考虑要不要选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