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仆见劝不住他,索性不劝了。
“喂!停下!给老子停下!”赵文曲骑在驴背上,怒喝。
家仆牵着驴,闷头往赵家村的方向走。任凭赵文曲如何怒骂,就是不停下来。
赵文曲骂得口干,也没办法。谁让他前几日崴了脚,还不太利索呢?阴沉着脸,坐在驴背上,打算回到家就让老太太去买书——他可是哄得陈家丫头松了嘴,剩下的她自己看着办!
回到赵家,老太太从家仆口中得知事情的经过,险些没绷住笑出声。
她脸皮哆嗦了下,强行板着脸道:“买?不花钱啊?你去抄!”
买十几本《千字文》,要花上六七两银子。抄写的话,连一两银子都花不到!还能让赵文曲好几日都出不了门!
那陈宝丫儿,还算有数。看着赵文曲被家仆弄走,赵老太太想道。这一招,既押着赵文曲在家做正事,又把之前许诺的两箱书籍字画的一部分取走,还没让她肉痛。
这个精明的女娃,咋就不能给她儿子当媳妇呢?赵老太太想着,再次心痛了一下。
另一边,随着赵文曲再次被拘束在家,陈家村的生活又恢复了平静。
陈宝音每日教书,顾亭远每日读书、遛弯,顾舒容则常常抱着箩筐到未来亲家的家里串门儿。
未来亲家母是个好心眼儿的老太太,顾舒容很愿意在她身边磨时间,偶尔也会帮把手,比如钱碧荷调配酱肉的料,她会出点主意。
但生活不总是顺利的。顾舒容这样一个相貌出色的,性子温柔贤淑的,一手好绣功的姑娘,还有一个秀才公弟弟,即便年纪大了些,那也是说亲的好对象!
村里许多人家动了心,有的是说给自家娃,有的是给娘家那边操心。她们不好直接问顾舒容,便让杜金花帮忙说和。
“婶子,上次托你问的事儿,咋样了?”这日,一个媳妇来家里问道。
杜金花头也不抬地道:“没问。”
“啊?婶子,你咋没问啊?”那媳妇跺脚道。
杜金花道:“不知道咋问。你若想知道,你自己问。”
那媳妇让杜金花问,是觉着杜金花也着急让顾舒容嫁出去。宝丫儿要跟秀才公成亲,那顾舒容这个大姑子,不是碍眼吗?
大姑子小姑子的,不管瞧着再好,等家里姑娘嫁进去,那都是堵心的主儿,难处着呢!
哪知杜金花根本没问,媳妇有些生气,跺跺脚走了,决定自己问去。
杜金花抬眼看看她,撇撇嘴,又低下头,继续给陈二郎做手筒。他成日赶车,手冷得很。给他做个手筒,也省得他总是喊娘心里没有他。
第67章 送肉
那媳妇说的事, 杜金花没应。别的人托她去问,杜金花也没说。
说啥啊?宝丫儿跟顾亭远还没定下来呢,她着急忙慌地赶人,啥意思?宝丫儿嫁定了啊?
再说, 杜金花知道, 一时半会儿的顾舒容不会嫁人。当初媒人来家提亲时,就说过了, 顾舒容要等到弟弟成了家再考虑嫁人。
杜金花能理解她的心。从小拉扯起来的弟弟, 那就跟母子是一样的情分,不等弟弟成家, 她不放心丢开手。
等宝丫儿跟顾亭远定了亲,再张罗顾舒容的事, 也不迟。杜金花还是关心宝丫儿未来大姑子的。
好些人盯上顾舒容这个温婉贤惠的女子, 年纪大些也不挑剔,真要是哪哪都好的女人,哪轮得着自家啊?杜金花不肯帮忙问, 就只能去问顾舒容本人了。
“唉。”顾舒容坐在河边上叹气。
秀丽的脸上, 满是愁色。咋能不愁呢?从镇上搬出来,就是想躲开媒婆和邻里的碎嘴。哪知道来到乡下,全是陌生人的地方, 还是躲不开!
怪谁呢?怪她自己耐不住寂寞,非要到人多的地方听闲话。若她成日闷在家里, 谁也不见, 谁会知道她?又有人会给她说亲?
河面上已经结了冰, 远处有孩童在冰面上行走, 还牵着一只小黄狗, 那小黄狗四条腿站不住, 趴着打滑溜,说不出的笑人。
但顾舒容笑不出来。
缩在草丛里,抱着双膝,眼眶又干又冷。她也是个人啊,活生生的人啊,叫她憋在屋里不出去,日日对着针线筐子,对着锅灶柴米,她过不下去。
“顾家姐姐?”一个清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疑惑,“怎么坐在这里?”
顾舒容扭头,就见弟弟喜欢的女子从上面走来。忙站起来,说道:“没什么,我就坐坐。”
但她眼圈是红的,陈宝音看见了,有些疑惑,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吗?这样想着,便走过去,提着裙摆坐下:“坐这里?看景色吗?我也觉得这里风景甚好。”
她回家上茅房,出来的时候,往河面上看了一眼。
这会儿天冷得很,河面上结了冰,好多孩子不听大人劝,来河面上耍着玩。孩子们有多皮,大人们想也想不到,就有孩子在冰面上凿洞,想捞鱼。那冰面能凿吗?凿裂了,人就掉下去了!
就这么扫了两眼,就瞧见草丛里抱膝坐着个人影儿。她心下好奇,便走过来看看。
“是。”顾舒容见她坐下来,想了想,重新坐回去。抱住膝盖,看着河面上打滑溜的小黄狗,“这里风景甚好。”
镇子上有镇子上的便利,乡下有乡下的风光。日日瞧着望不见头也望不见尾的大河,看着大片的山野,人的心情都是开阔的。
“顾姐姐在此住得可便利?”陈宝音关心一句。
顾舒容答道:“便利。担心我和阿远没有菜吃,好些婶婶嫂子给我们送菜。”
他们搬过来的第二日,便有热心的婶婶、嫂子抱着自家囤的菜,送到家里来:“你们从镇上来,就拉了两车东西,抛开桌子椅子锅碗瓢盆被褥,还能有啥?”
“咱自家种的菜,别嫌弃。”
顾舒容心里很感激,忙说:“家里有吃的。”
她打算过几日菜吃得差不多了,去镇上买呢。这么一来,又能吃上好一阵子。
“村里人是很不错。”陈宝音点点头,赞叹道:“很质朴坦率,没有心眼子。”
都有啥说啥,有仇了就骂,有恨了就打,没仇没怨就聚一起闲话。坦荡荡的,没那么多弯弯曲曲的心肠。
她这么说,顾舒容便想到她曾经在侯府生活。有些好奇,她就问:“你在京城时,周围的人怎样?”
陈宝音折了几根草茎,绕在指头上,说道:“很聪明。”
顾舒容一怔,就有些明白了。
侯府,那是多权贵的人家?打交道的也都是皇亲国戚和官员们,牵涉着身家性命和数不清的利益。不聪明些,怎么能行?
“你喜欢这里。”她说。
陈宝音看着滑溜溜的冰面,和远处光秃秃的树林,笑道:“是呀!喜欢着呢!”
但紧接着她道:“在京城时,我也喜欢。假如少些人背后说我闲话,多些人同我玩耍,养母待我亲厚些,就喜欢得不得了,说不定都不肯回来了。”
侯府不好吗?睡着软软的床铺,住着漂亮的屋子,穿着穿不完的漂亮衣裳,面脂手霜捡最好的用,冬季也能吃到新鲜的菜蔬,每天午后的点心不带重样的。
陈宝音喜欢死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向往的不得了。她低头,看着枯草缠住的手指,早已没了白嫩水润,红通通的,像根胡萝卜。
顾舒容听着她说话,心里不免想到,什么叫“说不定都不肯回来了”?难道是她自己要回来的吗?
但她没问,万一不是,就让人难堪了。于是她问道:“以前有人说你闲话?”
“哈哈!”陈宝音笑道,“现在也很多人说我闲话。”
转头瞧着顾舒容,笑容灿烂:“从前说我骄纵,任性,没眼色,看热闹不嫌事大。现在说我一定是不讨人喜欢,才被养父母赶出来。我从来都装不知道。”
她双眼清亮,毫无阴霾:“谁爱说,让他们说去!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无人说?让他们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