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不做你们的饭了?”杜金花喊道。
孙五娘同样喊道:“不做了!我和二郎在我娘家吃!”
杜金花叨叨着:“你不回来,叫二郎回来!”这俩人,见天的,跑人家里去吃饭。孙五娘还罢了,那是她娘家,但陈二郎是怎么回事?哪有总跑岳家要饭吃的?丢人!
这次孙五娘没回她,跟陈二郎有说有笑的,走远了。
脸面是什么?能当饭吃吗?孙五娘和陈二郎都不在意这种虚头巴脑的东西。她娘家愿意管饭,她和二郎为啥不吃啊?
“两个憨货。”杜金花骂道,抄起扫帚,开始扫院子。
钱碧荷在喂鸡,陈大郎去砍柴了,陈有福坐在屋门口,脚边是一堆晒干、切好的茅草,他要给闺女编草垫子铺床,银来跪在一旁给爷爷递绳子。
陈宝音则坐在堂屋,身前是好些个孩子,大的有十岁,小的有五岁,是她的侄子侄女们。
“姑姑今天教你们‘天地人’的写法。”陈宝音道,“等学会了这三个字,再背一段《千字文》。”
说着,她举了举手里的海碗:“最先学会写字、最先背好《千字文》的,姑姑奖励一把豆子。”
哇!
这下孩子们的积极性都调动起来了,小身板唰唰坐直,黑白分明的眼睛咻咻放光,等着她开讲。
陈宝音看见,笑了笑。杜金花给她炒了一碗豆子,香脆可口,但是嚼一会儿腮帮子就累了,她吃了一半都没有,正好拿来哄孩子们。
“姑姑先教你们‘人’的写法。”说着,拿起一块木板,“人有两条腿,一左一右,分开站立……”
木板是削得规整的方形,毛刺都磨平了,尺余长,不知陈二郎从哪儿淘来的。她另一只手拿炭笔,写下一撇一捺,极清晰的字迹。
陈宝音看了看,很满意。给孩子们讲起字的写法,字的由来,每个字的故事。孩子们一边听,一边下意识去记字,不知不觉,时间就流逝了。
此刻,梨花镇。
雅信斋门口,站着一名蓝衣书生。衣衫整洁,脸容白净,臂上挎着一只菜篮子,向着街头张望。
不多时,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俊秀的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待看到最想见的那人不在其中,笑意不由淡下去。
猜到她可能不来。
但她真的不来,仍是失落不已。目视着二哥二嫂走近,顾亭远打起精神,待两人走到跟前,拱了拱手:“你们来了。”
“你来得挺早。”陈二郎笑道,“老远看到你,咱心里就不虚了。”
顾亭远垂首:“惭愧。”
“惭愧个啥!”陈二郎一巴掌拍他肩膀上,将他拍得颤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你赚钱养家,不靠家人读书,咱敬佩你呢!”
希望以后金来也能靠自己读书。
“兄台折煞我了。”顾亭远羞愧道。曾经的他,全靠姐姐供养,这话让他羞愧得抬不起头。
陈二郎便觉这书生真是实在人,探头往他篮子里瞧:“书带来了?拿出来我瞧瞧。”
顾亭远便取出两本书,递过去。
陈二郎接过来,先翻开上面一本,煞有其事地检查起来。
“拿倒了。”顾亭远想装看不见来着,但没忍住,提醒出声。
陈二郎愣了一下,随即羞得脸通红:“啊?啊?哈哈,是吗?我喜欢倒着看。”
孙五娘撇撇嘴,别开头,不认识这个男人。
陈二郎不识字,便只每页检查字迹是否清晰、整齐:“你读书多少年了?这字写得真不赖。”
虽然他没读过书,但人家的字写得好看,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自六岁启蒙,而今已有十四年。”顾亭远答道。
这可真是读了大半辈子书啊!陈二郎肃然起敬。将两本书检查过,收起来,然后把钱递过去:“你清点一番。”
顾亭远接过,清点。
不是信不过二舅兄,而是宝音教过他,越是熟人,越要仔细,万一说不清楚,更伤情分。
“少了两文。”清点两遍,顾亭远抬起头道。
陈二郎惊讶道:“不会吧?”
“我点了两遍。”顾亭远把钱串递过去,“兄台不妨再点一遍?”
陈二郎哈哈一笑,推过去道:“不必,我信得过你。”他揭开篮子上的布,摸索半天,忽然一挑眉头,“漏了两文!在这里!”
拿出来,递给顾亭远。
“多谢。”顾亭远接过,跟钱串放在一起,用手帕包着,放进菜篮子里。
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宝音说得对,熟人之间才要更加仔细。否则,就会伤感情了。二舅兄会觉得他粗心大意,他会觉得二舅兄昧他银钱。
钱货两讫,就该走了。但陈二郎叫住他道:“兄弟,你家住哪里?”
“何事?”顾亭远没答,反问道。
“以后再想买书,我好去找你啊。”陈二郎大大咧咧的,勾住他的脖子说道。
仍找他买书?眼眸微垂。
“在清水巷三十六号。”很快,顾亭远回答,“家门口有株柿子树的那家。”
陈二郎笑眯眯的,又问:“那你叫什么?我叫陈二郎,是陈家村人,没什么本事,就是朋友多,兄弟如果有麻烦事,尽管去陈家村找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结实的胸膛拍得咚咚作响。
顾亭远听着声音,心里羡慕不已,答道:“我姓顾,名亭远。多谢兄台美意。”
两人说了几句客套话,便要散了。孙五娘着急回家,跟爹娘哥哥们说金来读书的事儿,而且她肚子饿了,想回家吃碗糖水煮蛋。
正要道别,就见顾亭远一脸钦佩地道:“能认得陈兄这等耕读人家,乃顾某之幸。”
陈二郎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啥耕读人家?咱家就我妹子一个人识字!”
“这,这是为何?”顾亭远的脸上是真实的惊愕。上次他就猜测,宝音许是识字,今日一问,果然如此!
陈二郎刚要说什么,被孙五娘打了一巴掌:“走了走了!饿死了!”
“下次聊啊!”陈二郎立刻失去闲聊的兴致,匆匆带媳妇回娘家。
顾亭远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遗憾。
挎着菜篮子,慢慢往菜市场走,思量着宝音识字的缘由。
这条街,他走过许多遍,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一心二用,买了一根萝卜,一包豌豆,两只茄子。
萝卜煮水喝,润肺除燥。茄子烧着吃,是今日的菜品。豌豆可以做豌豆黄,许多人喜欢吃这个,顾亭远打算做一点,让姐姐尝尝,若是味道好,以后可以每天做一板,支摊卖钱。
一夜夜入睡,一日日晨起,总还在这里,顾亭远便觉得,自己约莫的确获得了机缘,重回到遗憾发生之前,再活一世。
既然重新开始,便要有新的过法。他读书考功名,还得一年多,明年才有秋闱。姐姐舍不得花钱吃喝,他得想法子挣些银钱。还有,他想要宝音欢欢喜喜地嫁给自己,总不能还是穷哈哈的,让她吃口好的都心疼半天。
至于失去意识前,映入视野的绣花鞋,他已经不在意了。
已是前世之事,又有何可在意?退一万步,这不是机缘,只是大梦一场,他仍是会醒来,顾亭远也想好了——以死证清白,宝音总会信他。
至于别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豌豆黄?”顾舒容面色古怪,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系上围裙,忙碌的弟弟,“阿远,你怎么会做这个?”
弟弟会买菜,会还价,会炖鸡,会蒸米,这都罢了。可是,为什么他连豌豆黄都会做?
“我没教过你。”顾舒容皱眉。
豌豆黄,顾舒容自己都不会做。他是从哪里看到,然后学会的?
“书上写的。”顾亭远答道。
顾舒容便问:“什么书?菜谱?谁家的?怎会把菜谱给你看?”
一门手艺,那都是不传之秘。弟弟若非拜人为师,怎会得人手艺传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