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酸了一下, 陈宝音道:“我记住了,娘。”
这话,杜金花说了好些遍了,前几日就开始念叨。可陈宝音不觉得烦,因为她要嫁人了,往后还能听到她念叨的时日就少了。
杜金花却好似没听见似的,还在絮絮叨叨:“进了喜房后,盖头不能揭,要等姑爷来揭。”
陈宝音喉咙哽住,想点头,但脑袋根本动不了,便道:“嗯。”
钱碧荷察觉到什么,把杜金花支走了:“娘,客人们的吃食做好没有?您去瞧瞧。”
今日宝丫儿成亲,家里事情多,来帮忙的乡邻也多,需得管人家一顿饭。而这饭也不是她们婆媳来做,都没工夫呢,让宝丫儿的大娘和嫂子们来帮的忙。
“叫我干啥,你不会去?”杜金花反口道。她才不想去。但没头没尾的转了两圈之后,她口中叨叨着,还是出去了。只是,出门的时候,低头擦了下眼角。
陈宝音没看见,她正被两个嫂子围着穿嫁衣。
天渐渐亮了,热闹的声音连成片,大家都在忙着陈宝音不懂得的事情,她只需要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里,一动不动,等待新郎官来迎娶。
放在往日,陈宝音很不乐意这样干坐着。但是今日,她脑子里好像进了水,泡胀了,转动得慢慢吞吞,又好像根本转不动,只见人进人出,只听高高低低、起起伏伏的说话声,低头呆坐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轰然热闹起来,有人喊道:“迎亲的来了!”
“新郎官来了!”
鞭炮声噼里啪啦的响起来,好似平地炸雷,将陈宝音猛地惊醒。她忽然心慌起来,就像刚刚知道,自己要嫁人了!
可是没有人在她身边安慰,都跑出去了,招呼客人,忙碌婚礼。
锣鼓声喜气洋洋,孩童在窗下跑过,热闹得不得了,每个动静都在提醒陈宝音,她要嫁人了,就在今日。
顾亭远带着迎亲队伍,抵达篱笆院落前。
进门时,按照规矩,被“刁难”了一番。不过,他文采出众,整个陈家村的人加起来,也难不住他。
屋里面,陈宝音依稀听到他温润的声音:“晚辈必好好对她。”
“终我一生,不敢相负。”
这话说得好听,引得阵阵喝彩。陈二郎又出了题,考验他的体格。顾亭远稍稍狼狈了些,才过了关。
陈大郎进屋,沉默的将妹子背出来,送上花轿。
他是家里最高大的人,也是脊背最宽阔的人。陈宝音趴在他背上,虽然跟大哥不算太相熟,但此刻却格外不舍。
杜金花早就哭得站不住,被钱碧荷扶着,隐忍着喊“宝丫儿”“宝丫儿”。
钱碧荷一手扶着婆婆,一手蘸眼角,也很舍不得小姑子出嫁。
只有孙五娘,脸上不见多少难过,只挂着少许伤感。仔细看,眼角眉梢还透着欢喜——为啥不欢喜呀?她妹子嫁人了,嫁的是个好人呢,以后就会过上好日子,就像她跟陈二郎一样,过得美着呢,她替妹子高兴!
“若是他对你不好,你回家来。”上花轿之际,陈宝音听到大哥说:“大哥教训他!”
就算以后顾亭远出息了,当了大官,但那也是他妹夫。他一个大舅哥,教训教训姑爷,有什么的?天经地义的事!
“嗯。”陈宝音眼眶酸热。
轿帘掀开,她坐进去,隔着红色盖头,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炮仗皮,一双双鞋子,一角篱笆院墙。
只是没见到杜金花,她看了几眼,都没有找到杜金花的身影。满是遗憾的,轿帘落下来,她什么都看不见了。
随着一声“起轿”,身下颠簸起来,陈宝音无比清楚地意识到,她要离开家了。
又一次,她要离开家了。而这一次,她在家里只待了一年半,就要去往新的家。
滴答,眼泪掉落在喜服上,晕染开一片。
锣鼓声敲得震天响,好似这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可陈宝音只觉得委屈,忽然后悔了,不想嫁了。
为什么要嫁人?她想娘。
但轿子摇摇晃晃的,始终向前行。成亲这样的大事,自然不能在村北的茅草屋里举行,顾亭远前些日子就回到镇上,把清水巷的院子收拾一番,布置成喜房。
轿子摇摇晃晃的,抬到了镇上。
巷子里也很热闹,顾亭远的邻居们,同窗,先生,顾舒容的干爹干娘,王员外等人,都在等着新人进门。看到迎亲队伍回来,顿时热闹起来。
下轿,进门。
拜天地。
陈宝音顶着盖头,被人扶着,完成了婚礼仪式。然后,送入喜房中。
顾亭远在外面招待客人,女眷们在喜房里陪着陈宝音,还有调皮的小孩子想掀开盖头看看新娘子的模样,被制止了。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顾舒容跟女眷们打着招呼,然后走到床边,抓起陈宝音的手,往她手里塞了一把什么:“时间还早,你若累了,靠着床柱眯一会儿。”
这却是不合规矩的,但顾舒容不是在乎规矩的人,她更心疼宝音。
“嗯。”陈宝音点点头。
顾舒容还要招待客人,弯腰在她耳边说了句:“抽空吃了。”然后起身走了。
没人看见她往陈宝音手里塞东西了。陈宝音趁着人不注意,低头看了看手心里,微微惊讶。
是一把肉干,炒得很干的那种,既磨牙,又充饥。这是怕她饿着呢,陈宝音惶惶的心,忽然就安定了两分。
怕什么呢?虽然是新家,但是家里的人,她都认得。顾亭远是不敢欺负她的,而顾舒容是很好的姐姐。这样想着,她放松了一些,悄悄把一块肉干塞入口中。
肉干很香,一块就能消磨好长时间。
等到她把肉干都吃完,婚礼也到了尾声。顾亭远和顾舒容,以及邻居阿婆帮衬着,一起送走客人们。
门外渐渐陷入安静。
很快,门又打开了,“吱呀”一声,轻轻的脚步声慢慢走向床前。
陈宝音嗅到了轻微的酒气,不由得紧张起来,脑袋低垂,又很快被她抬起来,改为绞着手指。
“嗒。”放在一旁的喜杆被拿起来。
有别于女子轻盈的脚步声,逐渐走近床前,男子低润的声音响起:“猜猜我是谁?”
“……”陈宝音。
满心的紧张,瞬间破裂。
她有些没好气,很想一把拽下盖头,好好看看这个不正经的人到底是谁!
手才一动,就听他阻止道:“别动,我来。”
喜杆伸出,轻轻挑动盖头,顿时满屋的光亮映入眼底。陈宝音眨了眨眼睛,才看清的身前人。
红烛,红衣,墨发。
她抿抿唇,忍不住轻声叫道:“顾亭远。”
他的名字,顾亭远。
不是别人,是她要嫁的人,他叫顾亭远。
“嗯。”顾亭远应道,放下喜杆和盖头,坐到她身边。
他很注意分寸,坐在离她尚有一臂之隔的地方,这让紧张了一下,浑身紧绷的陈宝音都不好意思往旁边挪动了。
顾亭远坐下后,手伸向被子下面,摸出一把吃的,递过去道:“吃不吃?”
被子下面铺的全是大枣、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
陈宝音懂得这个。
瞪了他一眼,然后伸出手,捏了粒红枣,啃起来。饿了一天,有吃的,还挑剔啥?
顾亭远见她吃红枣,就又去被子下面掏,掏出来都摆在手心里,让她从手心里拿。
“我想喝水。”吃了两颗红枣,陈宝音道。
顾亭远应了一声,立即起身去倒水。
陈宝音看着他。红烛之下,他的背影比印象中的伟岸些,显得有些陌生。而他执起茶壶,倒水的动作,又斯文雅致,看起来赏心悦目。
虽然陈宝音从前没想嫁人,但此刻看着顾亭远,她心想,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他,就连头发丝看上去都不讨人厌。
很快,顾亭远端着水杯回来,在床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