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碧荷心里如同注入了一丝暖流,握着她的手道:“万一呢?”
她的心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窟窿,多少暖流进来都留不下,只想着,万一就是生不出来呢?万一吃完药,宽了心,还是生不出来呢?
那就是命了,陈宝音心想。
“大嫂,咱们在京城时,没有儿子在身边,耽误你吃凉粉,喝酸梅汤,试成衣,戴耳坠了吗?”她这次没有给钱碧荷打气。
钱碧荷一愣。
“咱们在家时,没有儿子,只有兰兰,耽误你和大哥做吃食买卖,往家里赚银子,让别人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吗?”陈宝音又问。
钱碧荷心想,倒是没耽误。可是,她也羡慕别人有儿子啊!心里难受得紧,轻声道:“我对不起你大哥。”
陈宝音道:“你对不起他啥?是他自己没那个命。他如果命中注定有儿子,早生出来了。”
钱碧荷心里瑟缩了下,脑子里只有四个字“没那个命”,她脑中如遭雷击,渐渐有一股参破命运的清明之感。
“你们回来了!”过晌,骡车抵达家门口,孙五娘听到声音,从屋里出来,“咋样,咋样?”
才说着,就被杜金花瞪了一眼,她忙大声道:“咱姑婆身体咋样?好些没有?”
“我们回来时,已经好些了。”杜金花大声说道,“年纪大了,就是毛病多,让人操心哟……”
一家人进京看病,当然不能说实话了,就说是探亲去了。
说着话,左邻右舍的邻居探头出来,关切道:“有福家的,你们去了这些天,可算回来了啊?”
杜金花便道:“啊,回来了。家里有啥事不?”
陈大郎和钱碧荷往下搬东西,他们从京城回来,买了不少吃的用的,还有给孩子们的礼物。
陈宝音挑出自己的小包袱,往屋里去了。没多会儿,换了身衣裳,用手帕包着什么,往外去了。
“娘,我出去一趟。”她道。
她出远门,孩子们的课就由顾亭远代为讲之。她出门前,去找顾亭远帮忙,他很痛快就答应了。
陈宝音不能白让他帮忙,给他捎了谢礼。
第89章 结账
“顾先生。”陈宝音站在教室外面, 招招手。
顾亭远刚讲完一段,正要安排学生们诵读,听到这一声,他惊喜转头, 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走出去, 他浅笑道:“你回来了。”
“是。”陈宝音点头,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然后福了福, “这段时间有劳顾先生了。”
顾亭远的脸上只剩下笑容了,柔声道:“不必多礼。”
陈宝音送他的是一副镇纸, 顾亭远接到手中就猜出来了,他心中盛满喜悦, 她就算不送他礼物, 他亦心甘情愿为她代课。
“此行可顺利?”握着镇纸,他问道。
陈宝音回想此行,垂下眼睑, 脚尖轻轻踢了踢:“还好。”
不能说很顺利, 大哥大嫂的烦心事并没有解决,但也不能说不好,因为大夫说他们身体没毛病, 是健健康康的。
这事就不好跟顾亭远说了,他不是陈家人, 她抬起头道:“多谢关心。”
顾亭远见她眉宇间并无烦愁, 便知虽有不顺利, 但不是什么大事。很识趣的没有继续问, 而是道:“这些日子以来, 孩子们都很好学……”把讲课的进度, 孩子们的表现,详细跟陈宝音说了。
三十个学生,难为他都记得住,一个个跟她说。
陈宝音仰头看着书生,光线透过大柳树浓密的树冠,落下细碎斑点,衬得他温润宁致。看着看着,她不由得翘起唇角。
若她还是徐四小姐,未必能认得他。
此次去京城,繁华的街道,热闹的行人,勾起她前十五年的记忆。过往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可是她不后悔。
她的家人们,她爱。面前这个青年,则让她重新生出希望。
他如此有耐心,温柔体贴。她却不是身怀宝藏的亡国公主,不值得别人为她费心讨好。既非有利可图,那便是他这个人,当真是不错的。
在她专注的视线下,顾亭远渐渐低了声音。他一直说这些,她会不会不爱听,觉得他无趣?
“我买了话本。”他转了话题,“不知你今日回来,便没带在身上。你,闲暇时可去我家取。”
去他家?
“不去。”陈宝音拒绝道,“你给我送来。”
顾亭远一向对她有求必应的,但这次,他看着她微醺的脸颊,却道:“我不去,你来拿。”
一句话惹得陈宝音脸上飞起霞色,水汪汪的眼睛用力瞪他,扭头跑了。
望着她跑远的背影,那样轻快又活泼,顾亭远脸上的笑意渐浓。
陈大郎和钱碧荷出远门,说是走亲戚了,但是并没有瞒过一些眼睛毒辣的人,慢慢有一些流言。
钱碧荷不爱出门,但也有要好的年轻妇人,人家特地来家里给她说:“你最近不要去河边洗衣裳,知道不?”
为啥不去?因为遇到人,人家会问她一些话,很让她伤心又无地自容的话。
“好。”钱碧荷点点头,柔声答道。
即便不去听,她也知道人家会问她什么,知道流言传成了什么样。手指还没好,她能干的活有限,轻省的活计总会让她有余力胡思乱想。
她开始想,也许真是命。生不出来,就是她的命,是她跟陈大郎的命。人,得认命。
赵家村。
“怎么少了一百亩地契?”这一日,赵文曲进了老太太房里问道。
元宵节后,他表示要上进,赵老太太信了他,不错眼儿地盯着他的一言一行。眼看着他当真上进了,出息了,开始操心家里的事情了,慢慢就撒了手,把大权给他。
正值佃户们交租子,赵文曲发现地契的数目对不上,便来老太太这里问原因。
“这……”赵老太太眼神闪烁,支吾起来。
少的那一百亩的地契,在陈家村的村正手里。只要再过两三个月,如果赵文曲仍旧不怎么进赌坊,那一百亩地契就再也收不回来,要给陈家那个丫头了。
但这怎么能对赵文曲说呢?万万不能说的。赵老太太试图掩藏,但赵文曲不是个傻的,相反他正值壮年,头脑清楚,非常能干。没几日就弄明白那一百亩地契的下落,以及整件事的经过。
“你,你算计我!”得知真相,赵文曲羞怒交加,目露愤恨,难以相信自己被人玩弄在手心里,而且是亲娘伙同外人一块儿!
赵老太太着急道:“怎么是算计你?你这是什么话?如果你好好儿的,我用得着费这番工夫?你以为一百亩地契给出去,我不心疼的?”
赵文曲听不进去。他只想着自己回头了,想要忘记从前,珍惜光阴,珍惜人生,孝敬母亲,做个人。可是,背后的真相竟然如此不堪。
“文曲,你去哪儿?!”赵老太太惊叫道。
赵文曲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门。
他心里攒着火,不发泄出来,浑身要炸了。
“是你给我娘出的主意?!”赵文曲来到陈家村,把陈宝音从学堂里叫出来道。
他脸色阴沉,没有一丝儿笑意,吓人得紧。陈宝音不慌不忙,看着他道:“怎么,想赖账?”
老太太居然露馅儿了,陈宝音意外又不意外。不管怎么样,那一百亩地,她没打算放手。
望着身前少女镇静的模样,赵文曲不由得想起之前几次见面,她表现出来的“无辜”“不知情”。
“真没想到,我看走了眼。”赵文曲盯着她说。
陈宝音轻轻抚摸着戒尺,说道:“我受雇于令堂,非本意,还请赵公子见谅。”
赵文曲抿紧了唇。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怪不得她,因为雇佣她的,是他母亲。想让他改邪归正的,也是他母亲。押着他,不许他做这个,不许他做那个的,还是他母亲。
他怪不到她身上,读的圣贤书告诉他,不应该迁怒于她,她只是出了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