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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嫁(57)

作者:游瓷 阅读记录

“是。”方棠答道,“燕幽侯闻臣身体不适,特来看望。”

“哦?只是来看望?”皇帝挑挑眉,“你们每日都见,平时夫妻密话,都说些什么,能不能讲给朕听听?”

方棠的脸腾的一下,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皇帝。他没想到天子居然会喜欢听这些东西,觉得有些话对着外人实在难以启齿,一时进退维谷起来。

只想探听栗延臻是否向方棠透露过栗氏谋反之心的皇帝,此刻同样不解其意:“难道朕不便听吗?”

“陛下,这,实在有些……伤风化。”方棠吞吞吐吐道,“还是不要污陛下圣听了。”

皇帝一愣,随即失笑:“爱卿会错意了,朕不是要……咳,不是探听你们夫妻床笫之事……罢了,你坐过来。这盏银耳羹你拿去喝吧,朕晚膳吃得太饱,喝不下了。”

方棠犹豫着走过去坐下,皇帝将银耳羹往他面前一推,说:“爱卿病了这半月,朕挂怀得很,今日见爱卿气色不错,朕也放心了。”

“多谢陛下体恤。”方棠点头道,“臣这几日不能上朝,陛下恕罪。”

皇帝道:“朕想问你一件事,这件事在朕心里已经压了许多年了,希望爱卿与朕说实话。”

方棠:“陛下请问,臣知无不言。”

“当年先帝赐婚你与栗延臻,是否成婚是假,而令你入栗府为耳目是真?”

皇帝一句话,将方棠问得僵在了当场。

他没有想过除了先帝,还有第二个人知道这个秘密。

栗家人另当别论,这件事原本应该由先帝带入陵寝,永不再被提及,而方棠也做好了将此事永远烂在腹中的准备。没想到今时今日,从这位新君口中,这个秘密再次如鬼魅般浮现,令他胆战心惊。

“看丞相大人的表情,朕应该是猜对了。”皇帝轻笑道,“那么朕的父皇,当年将此事托付给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方爱卿,你可否再对朕实话实说,先帝给你下的密诏,是否令你做耳目监视栗氏一族,但凡栗氏有丝毫谋反之心,即杀无赦?”

方棠低下头,冷汗津津。他看着桌角刚上过漆的锃亮雕花,以及面前青花瓷的碗盏,不知该如何应对。

“今日朕上早朝,对栗苍提起朕想将他手中一营的兵力收归皇城,以做拱卫王室之用,他却当着百官的面拒绝朕,说勤王之师自有宫中禁军担任,他带的兵自是要征战边疆的——这是何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是天子,难道连自己的臣民都使唤不得吗?!”

皇帝说这话时,脸上带了些阴厉的神色,仿佛咬牙切齿一般。

“近年我朝与西羌龃龉不断,边关数次危急,也的确是用兵之际。”方棠道,“只是天下兵马应尽归陛下,褚阳公理应从命。”

“爱卿也是如此觉得,可这天下士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道理,他栗苍却不知道。”皇帝冰冷道,“先帝被他挟持了二十年,朕看着栗延臻从与朕一般大的学语孩童,到能随他父亲上战场、论兵事,他们父子几人数年间过得何其潇洒快活!可是朕与先帝,二十年来都在惶惶不安中度过!那年行宫出猎,僭越已极,甚至不知谁为君,谁为臣!”

方棠闻言却在想,栗延臻孩提之时是什么样子,也这般不好惹吗?还是软乎乎的,任人揉捏?

还好他及时绷住了嘴角的笑容,才不至于在御前失仪,致龙颜大怒。

“朕知道栗苍父子等人野心勃勃,所以不敢用,只敢倚仗栗安行事。朕大可以都告诉你,从一开始,栗安就是朕安插在故太子身边的人,就和先帝当年将你派去栗延臻身边一样。”皇帝说,“朕那些兄弟,都不是什么善茬,一旦觉得你有丝毫威胁,便毫不犹豫地下手除之。那些大臣骂朕残害手足,殊不知朕的手足更比朕狠毒千倍万倍。”

方棠手指抚摸着瓷盏的托盘,愣愣听对方说下去,将数月前那场惊心动魄、尸横盈野的宫变真相抽丝剥茧摆在自己面前。

“朕不得不在兄弟们面前做小伏低,装作百无一用、最无威胁,然后忍辱负重地步步筹谋。只有栗安将军和东阳姑母相信朕、愿意助朕一臂之力。”皇帝说,“于是,在他们和东宫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朕胜了他们所有人。朕就是要让栗安和姑母看到,他们押对人了。”

“所以……”方棠喃喃问道,“如果当日陛下举事不成,栗安将军还是会辅佐太子,而杀陛下?”

答案不言而喻,即便自己不问,也该知道,当年这位六殿下赌的,是个一旦失手即死无葬身之地的局。

如方棠所见,他赌赢了。

皇帝叹道:“爱卿,朕坐在这龙椅上,其实也是怕得很。天下看似是朕的天下,可栗苍唾手可得,他圈养、禁锢着朕与先帝,只看他哪日腻了,这天下就要姓栗了。”

方棠如梦初醒,赶忙起身跪在床边,说道:“陛下,若有人图谋皇位,臣不会姑息。也请陛下放心,臣在,栗氏不会反。”

“朕信你,深信不疑。”皇帝说,“可栗氏父子乃虎狼,他们不讲纲常道义。爱卿,朕想把先帝遗志再托付给你,栗氏,朕早晚必除。”

方棠的手抖了一下,沉默地伏下身去,额头磕在冰冷的砖面上。

那一瞬间,方棠心中在想,眼前的天子,是否知道那个因痛骂国贼而被他满门抄斩的大夫蒙易,曾经在一个雪天与自己醉酒敞怀,只因栗安对东宫说了一句六殿下的坏话,便愤慨不已,替他申辩。

原来从一开始,所谓中伤与嫁祸,都是栗安为六皇子布下掩人耳目的棋局罢了。蒙易所哀伤与愤怒的,在他人的谋算之中,都微不足道。

赤诚士子之心,隐没在风雪里的眼泪和泣血,无人看见。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糖好像领导在上面开会训话,想笑又不敢笑、只能拼命憋住的社畜。

糖:怎么老上司和新上司都爱听人八卦啊?

啊啊,好喜欢写糖糖被那样那样得乱叫盐的各种称呼……

对了,想问下大家会对我有些章节结尾和下一章开头的转场感到不适应吗?因为前后两章首末衔接的转场是很常见的手法,但我不确定自己写出来的效果会不会让大家一头雾水,看到有读者留评说,觉得某章的开头接不上上一章的结尾,所以来问问(´・_・`)大家可以多提提意见,我个人文笔和写作技巧还是有很多不足的,希望最终呈现的东西尽可能让各位觉得舒适。

第45章 擒王

高台上月色憧憧,树影被风吹得欲静不止。沉香的气息蜿蜒幽微,沉沉落在碧瓦宫墙的每一处角落。

方棠身穿朝服,手中举着象牙芴走上高台。高台之上朱衣的人影转过身来,熟悉的声音对他说:“方爱卿,朕终究是没有保住祖宗江山啊……”

先帝的面容在眼前清晰无比,语气中满是痛心。方棠跪下去,无力道:“臣无能,愧对陛下。”

“杀了栗苍!”先帝抽出腰上的天子剑,仰天悲愤长泣,“杀了栗延臻!”

惊雷闪电划过夜空,月色霎然遁入乌云之后,滂沱大雨如山洪铺天盖地涌来。方棠看着自己手上多出那把染血的天子剑,一股血腥气直冲而来,他颤抖着转过身,看到了满身是血倒在一旁的栗延臻。

“不——”

方棠从梦中挣扎醒来,大汗淋漓。床帐外的炭盆将熄不熄,一点明灭的红光透过纱帐,和他梦中的血色重叠。

他伸手摸了摸,抓到栗延臻的手臂,贴了过去。栗延臻睁开眼睛,将人抱进怀里,声音带着半梦半醒的惺忪:“怎么了?”

“抱着睡。”方棠把脸埋在他肩膀上,样子很乖。

“好,抱着。”栗延臻轻吻他的额头,“是不是又梦魇住了?”

方棠点了点头:“梦到你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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