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前御史(153)
“我当是谁。”她的右臂轻轻搭在案边,侧首抬眼瞥去:“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倒是风光。”
侧前方不远处,右眼残疾的晏别枝欢喜难耐,带着满身血气走到她身前,直直跪下,捧起她的双足,面颊贴着脚背低语:“公主,属下日思夜想,只想有朝一日,能再侍奉公主左右……”
“想念本宫?”她收回脚,向下踩在晏别枝的心口,稍一用力便将人蹬开:“你可知道,本宫如今是个死人?”
“公主放心。”晏别枝忽而变了脸色,左眼中满布杀意:“近处几个山头的山贼都已在属下麾下,等这两日拿到粮草,就可举事。属下是要为公主复仇的,从未奢想过还能见到公主。属下到底是和公主有缘,竟能在这时节与公主团聚。”
晏别枝陡然笑起,跪行向前,紧紧抱住她的双腿,脸颊贴着小腿不住摩挲:“属下对公主赤胆,天地可鉴,才叫公主来到了这里,来与属下重逢。”
“晏别枝。”她只觉恶心,动了动腿试图将人踢开,却不见成效,沉声骂道:“滚。”
骂声入耳,晏别枝张开紧闭的左眼,阴沉着脸,缓缓站起身来。
“你说得对,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何必在意一个死人的态度,也不必听一个死人的命令。”仿佛是恍然大悟般,晏别枝脸上铺开诡异的笑容,缓缓倾身向前,两掌按住座椅扶手,将她圈在自己怀下。
两旁的火盆将他的身影拓印在她身上,她被阴影笼罩着,左掌探出衣袖。
“晏别枝,你知不知道,”她忽而笑起,“能和死人说话的,只有死人。”
话音刚落,一柄短短的匕首刺入晏别枝的心口,热血喷洒而出,落了她满脸满身。
她的手很稳,匕首的落点很准,刺入心口只在瞬间。晏别枝眨了眨眼,气力随着血液喷出而迅速流逝,他伸出手,想要扼住她的脖颈,想要捏碎她的喉咙,可已没有力气。他甚至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身体,缓缓跪倒在地,趴伏在她双腿上,而后被她一脚踢开。
解决起来比她想象中更加容易。
她坐在原处,轻轻向前探身,看着倒地的晏别枝微微笑起。
咚——
木门突然被人撞开,木屑横飞,她惊得起身,盯着门口,见是庄宝兴冲来,这才松了口气。片刻后,又一人提弓现身,夺步上前,轻而易举越过庄宝兴来到她的面前。庄宝兴见状,退出屋子,向外远去继续忙碌。
而在屋内,在她面前。
只余张湍。
那张清润如玉的脸颊染上血迹,那袭干净整洁的衣衫沾了污秽。
就这般停留在她眼前,一言不发。默然许久后,他忽然搭箭上弦,拉弓如满月,箭尖指向生死不明的晏别枝。松弦,箭矢自其眉心贯穿头颅。
她的心骤然猛跳。
他默不作声,弓矢被丢掷在地,面上毫无表情,脚下已将晏别枝狠狠踢开。而后,他在她身前半蹲下身,抬起衣袖,轻轻覆上她的脸颊。
衣袖布料粗硬,磨得她脸颊泛红。她握住他的手腕,想要将他的手掌拉开,却被他反手按住。衣袖仍不住地擦拭她的脸颊,将脸上猩红的热血一点一点擦拭干净。
她挣着手,冷眼冷声:“张湍,松手。”
他不回答,右手只一味地擦拭,左手钳住她的双手,身躯阻在她身前,迫使她端坐原地,无法动弹。
“张湍,你松手。”
脸上的血渐渐被擦拭干净,肌肤上换了红色。他终于停下右手,松开左手。她好似得以喘息,想要站起身离开,却被他逼在座椅间无法动弹。
他伸出手,落在她的衣襟上。
衣上的扣结绑带被他一个个拆解。
她万分惊愕地看着他,神情专注,眉眼庄严,执着地在她的阻拦下,将绑带扣结一点点解开,直到在她挥舞着手臂的同时,将她的外衣剥下。
“张湍,你疯了?”
“张湍!”
他终于停了手,抬眼看着怒不可遏的她,仿佛僧道在神像前低声颂唱经文般,低声开口:“他的血,怎配淋在你身上?”
膝盖轻轻点在冷硬的地板上,他半跪在她身前,稍稍抬头才能望见她的面庞。
眉眼间的冰霜在他的低语声中瞬间融化,她哑然失声,垂眼回看。
她看到他眼中无尽的忧虑与愤恨,看到不该属于他的热烈与欲望。她不知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只知此时此刻,他仿佛是深林中的凶恶猛兽,亮出了久藏的獠牙利爪。
可在转瞬间,那獠牙利爪化作无尽温柔的掌,轻轻落在她耳侧。
指腹灼烫,擦过耳廓,留下一带红痕。
她?????在他的注视下莫名红了耳,她看到他眼中的柔情,不由自主探出双手,捧上他的脸颊。身躯微微前倾,她与他缓缓地靠近,贴近,最终,是轻轻的亲吻。
本是蜻蜓点水,却经他的手,化作倾盆大雨下的惊涛骇浪。他拥抱着她,掌心贴在她的腰脊后颈,无数次想要野蛮粗暴地将她牢牢锁住,再无数次用仅存的礼乐诗书将自己驯化成人。他贪婪而又克制,猛烈却又温柔。
如春溪清风般缠绵,似炽阳夏花般热烈。
捧着脸颊的手缓缓滑落,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脖颈,在绵密的亲吻中回以紧紧拥抱。
阔别已久的浪潮来势汹汹,叫她无力抵挡,满身的热血只为此刻而沸腾,耳廓脸颊、脖颈双手,皆如沸水淋过般滚烫。
直至气力渐消,喘息不及,她微微向后躺仰。
他随之缓缓起身,托着她的后颈,送她枕靠桌案,半躺半坐。
“张湍。”
长久的亲吻在低唤中停歇,两双微张的眼彼此注视,她看到他眼底细微的泪,他看到她两颊浓艳的红。
是情涌。
作者有话说:
排兵布阵我瞎编的……
? 第108章
静寂如斯漫长,滞涩的嗓音劈开混沌:
“公主。”
复又宁静,于寂静中倾听她呼吸,亲吻她掌心。呼吸渐促,掌心灼热,猝然蜷曲的手指落在他的脸上,指腹印在他眼尾、眉心——他在她的掌中。
神魂颠倒,逃无可逃。他期望环在自己脖颈间的手臂能够无限收紧,不余丝毫喘息空隙。
——在她掌中,再无心喘息。
“张湍。”
她只觉浑身气力被抽空,低声懒懒道:“我有些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你帮我叫阿宝来,我有事交代他。”
“好。”张湍这才意犹未尽地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放下。
等张湍离开,她站起身走到晏别枝尸身旁,垂眼看着他圆睁的左眼。
庄宝兴来得极快,带着血气与红刃,在她身侧停住。
“把他的脑袋割下来。”她背过身,面色如常。庄宝兴微怔片刻,依着吩咐照做,将晏别枝的头颅斩下,抓住顶发提起。血从切口处滚落溅起,带着些微余温贴上她的足踝。
“张湍可有从官府借兵?”
“不曾,来人都是江湖武夫,有些功夫傍身,但都是野路子。”庄宝兴忧声道,“张大人知道娘子被抓上山寨,是想直接调兵剿匪救人,好在想起娘子身份特殊,又得知善堂里有些看家护院的武夫,这就组织起来直接上山。原本不想打草惊蛇,可张大人见到刚刚那两名女子被打得血肉模糊,只怕娘子出事,冲动之下才动了手。”
她从庄宝兴手中接过头颅:“山贼是否伏诛?”
“还没,晏指挥使在这儿盘踞的时间不短,这些山贼都有训练,比较棘手。那些武夫虽是好手,但只是游兵散将。”
她提起头颅,信步向外,跨过门槛,被门墙隔断的厮杀声瞬间响起。她循着声源逐步靠近,两侧被弓箭射杀、射伤的山贼三三两两倒伏在一起,震骇地望向冷月冷光照下的她,以及她手中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
血迹在她身后蜿蜒成路,庄宝兴沿着血路紧紧跟随,同时扫去四面八方袭来的干扰。她稳步直抵寨门,在混乱中登上望台楼墙。缩躲在望台的山贼迎着庄宝兴手中冷刃瑟瑟发抖,她提着头颅靠近,低笑问他:“能否劳烦你将楼墙两侧的灯笼摘下,全挂在望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