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娇(94)
其实也不全是,宁子韫也让在朝的将军来教这两个小孩。
余还景是真没想到,连这次踏青,宁子韫前前后后就派了上千的禁军过来守围住了这碧鹫台。
余还景轻声道着,“长公主,其实这也不全是我的功,陛下他其实对长公主也有些兄妹情分在的。”
宁妍旎缓缓转过脸,没有回他这话。
碧鹫台内有三个山岗,风过花曳,青翠相扣。
余还景的声音随着风过愈发轻了些。他说着什么话,宁妍旎就跟着轻声应和着他。
直到余还景停下脚步,宁妍旎才有些回了心思。
她刚一直在想些别的事,这会不知道余还景又说了些什么,只得用眼神疑惑地看着他。
余还景笑着指了指他们现在走到的这坡草谷。
茵泽的草芽新生,他们的目光所至便是一碧千里。
草尖叫风拂得朝着他们的方向摆,中间还生杂着大片的芍药和百雨金,已是微微地打开了些末的花苞,香清淡澹,拥簇热烈。
“我方才还担心遇不到芍药。”
余还景一边轻笑着,一边俯身。他如愿地伸手折了一枝芍药,递到宁妍旎面前,“我先前说,有话想同长公主说。”
余还景的神色开始变得有些认真,让宁妍旎的手心不由地攥紧了起来。
她想劝他别说出来。
但余还景的眸光还是那般的熠熠明亮,“长公主,吾想赠尔以芍药,盼春时,携尔同,望尔愿。”
春日的风很轻,吹不走一个男子对其心仪女子的衷肠表露。
但余还景的话说完之后,宁妍旎耳边便似轰鸣响,连拂过的风都让她有些心凉难抑。
她知他的心意,但她不是他的良配,那些话,终究是要在今天说出来的。
宁妍旎看着余还景手中的那枝芍药,不敢再去看余还景的神情。
她轻声地回着他,“余公子,我也说过,我有话想予你说。”
遍野的草芽都跟着余还景一同点了点头,让她慢慢地说,他都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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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应该也快回来了?”磁沉的声音从书卷里发出。
杭实听了宁子韫的这句问话,下意识先转头过去,看了眼外面的日头。
刚用过午膳不到一刻,宁子韫坐在案前,就又问起了上午问过的话。
这会才日中,太阳正当空照着。大好日色,正是玩得兴起的时候,离回来肯定是还有些时辰的。
“主子不必担心,碧鹫台那边已经按主子的吩咐,都安排妥当了。到了时辰,长公主就会回来的。”杭实老实巴交地说着。
其实现在宁子韫已将手上的事都处理完了,大可以跟着一起过去的,至少比宁子韫现在坐在这案前瞎等着好。
杭实看着宁子韫手上那卷书,半响都没翻过页去。
杭实低声劝了句,“现在的时辰尚早,不如我去让人安排下。主子现在过去碧鹫台,既能一起踏了青,晚些时候还能接长公主一道回宫来。”
而且还能平和下与宁妍旎的关系,杭实是这样想的。
但是宁子韫面色淡淡,他很清楚,“若是我去了,估计只是会扫了她的兴。”
宁子韫将手中的书卷翻过了页。
端着茶水的宫人窥得殿内这沉寂的气氛,手下托着的紫檀盘更是稳了些。
轻轻将热茶搁置在书案上,宫人便想退到殿外。
“站住。”宁子韫的声音却沉沉地传来。
宫人准备后退的动作一顿,当即就定住了脚,不敢再动,宫人踌躇地问着,“陛下,还有何吩咐。”
宁子韫站了起来,声音不明地命令着,“把你的手伸出来。”
闻言,宫人也不敢迟疑,他还拿着托盘的手未松,便伸了出去。
宫人的手背上结着密密麻麻的痂,暗褐色的旧日伤口正在慢慢痊愈,只是现在还留着痕在手背上。
刚才他奉上茶的时候,宁子韫余光敏利地便看到了他这双布落满痕的手。
宫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以为自己的手背污了君上的眼,霎那有些紧张地俯首,“陛下——”
这宫人先前是在掖庭局里的,因为言德殿的宫人换了一拨,人手少了些。他日常无劣迹,勤勉憨实,所以这几日才调了他过来言德殿这边奉茶。
杭实还在一旁解释着给宁子韫听,“主子,宫里辛苦些的宫人是这样。冬日手皲裂都是常事,又未得医治,所以伤口到了这春日回暖,才慢慢结痂。过些日子,掉了痂便好了。”
宫人还战战兢兢地站着。
“为什么未得医治?”宁子韫拧眉严声。
他后来少在宫中,但营中就算不在战时,无论职级高低,伤了病了都会让军里的大夫诊治。
杭实面露难色,不知道如何说起。
有些人生来卑贱,一点银钱就卖身进了宫里。任苦任劳大半生还算是好的,有些宫人到了凛冬,甚至都没挨过去。
但是谁在意过他们的性命,除了良善些的主子。
宁子韫丢下那名宫人,动身往殿外走去。
杭实忙紧跟其后。
一路上宁子韫也未有言语,直往九皇子的宫中而去。到了那,也没让下人通禀,宁子韫就径直去了九皇子宫内的小膳房里。
杭实见了,便大概知道了主子的意思。
阿棠先前是被九皇子借来他这做糖糕,宁子韫还是记得的。这是个轻松的差活,所以宁子韫当时没说什么。
宁子韫无端的突然到来,让小膳房里的一干众人惊了一大跳。
此时刚过午时,主子们已用过午膳,余下炊锅瓢盆要洗净,就没别的事了。所以宁子韫来时,小膳房里的人正在说着闲话。
“见过陛下。”小膳房里的宫人战栗地跪了一地,不明其意。
宁子韫的目光厉着梭巡过地上的人,阿棠给他送给汤,他隐约还记得她的模样。
此时在这小膳房里见不到阿棠,宁子韫的声音更是冷沉到了底,“都抬起脸,阿棠呢?”
俯在地上的人兢兢翼翼地微抬起头,几人一同看向了一个佝偻着身的嬷嬷。
这嬷嬷估计就是管事的,杭实心下有了数,当即对着那嬷嬷冷声喝斥,“陛下问话,你还敢不答,当真是觉得没人治得你们了么。”
被杭实这一声喝,方嬷嬷遽然就是一抖。她俯在地的头连连摇着,“老奴不敢。”
“阿棠姑娘,她,她今日病了,这会应该是正在居所休息着,并不在膳房。”
“那还不带路。”杭实冷声。
方嬷嬷头直叩在地,一声脆响之后才敢起身,然后心惊胆战地带着他们往小耳房走去。
宫人住的耳房实在是环境极差,边上就只开着一个小窗,光线都照不进来。房门推开了之后,耳房里也仍是昏暗不已。
越往里走,宁子韫的面色越是难看。
他曾数次在宁妍旎面前信誓旦旦,跟宁妍旎承诺过阿棠会无事的。
但是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小耳房里,阿棠躺在其中的一席榻上,覆着一床薄褥,病着,伤着。
眼前陛下的神色骇沉得像要杀人,方嬷嬷危惧地开口辩解着,“这阿棠姑娘之前做错了事,被主子罚去了洗碗,并非是老奴有意为难阿棠姑娘。”
“洗个碗都洗成这样,你没为难过,那你是当别人都好糊弄。”杭实怒视喝着方嬷嬷。
宁子韫已是伸了手,从那带着乌脏的薄褥下提着阿棠的手腕,将她的手从薄褥之下拿出。
她的手腕有些脱力,干瘦的手上一片通红,伤口狰狞,满是伤疤。她的手指节,还不正常地蜷着。
宁子韫模糊地想起了之前她端着汤来他宫里时,那双和现在截然不同的手。
宁子韫想,宁妍旎说得对。他确实有病,他确实丧心病狂。他答应了她的话,他三番四次都未做到。
如今,阿棠更是现在这副样子。
怪不得,他生来父嫌母憎。
到现在,他才知道,宁妍旎不喜他也是理所当然。本就是他自己,行事总是这样丧天害理,孤行己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