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春娇(80)
前太子仰头对着宁子韫,“岁火是与家人同守,四弟与阿旎是上了玉牒的兄妹,与她守岁火,是在情理之中。”
“但是四弟慎言。阿旎入宫以来已有数年,如今也早已过了及笄之年,望四弟还莫再为难阿旎,早日放她出宫婚嫁才是。”
前太子哪会相信宁子韫的心意是真。
他闭了眼,最后低声劝了宁子韫,“你自己问问你自己,你对她到底是利用诱诈,还是欺骗胁迫,才换得她现在在你身旁。至于我,你现在要杀就杀了便是。”
前太子最后这句话落下,死一般的静寂一下子就席卷进了整个言德殿。
若是前太子为了自己的生死,哀求劝说宁子韫放他一条生路,宁子韫还没有这么滔滔的怒鸷。
但是前太子没有。
前太子开口闭口,都是在说着宁妍旎。他平复了心情,试图掩盖他和宁妍旎之前的旧事,试图为宁妍旎说话,试图让宁子韫放过宁妍旎。
宁子韫明明是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想来看前太子因爱而不得的痛楚模样,以泄他心头的愤恨。
结果到头来,前太子竟然在这最后将死之际,是真心地在为宁妍旎好。
还直接戳破了宁子韫对宁妍旎不过是胁迫,才让宁妍旎留在了他身边的这个不堪事实。
杭实呼吸屏得,不敢再看一眼宁子韫。
宁子韫又怎么会不知道,就算他不胁迫,不说现在,就单是他之前每每陷宁妍旎于不堪轻贱的境地,宁妍旎怎么会想在他身边。
宁子韫后来才知回天乏力原是这样。
他再一想起那时泅完水的宁妍旎环着上身,在草丛上求着他帮她。如果,当时他在那片月光之下伸手帮她,那该多好。
但是他没有,他当时甚至更下作,让那两名巡夜的侍卫靠近了她。
一想到这,宁子韫的心口便是愤懑欲裂,恨闷难忍。
他恨前太子与宁妍旎有过的那些温_存和情意,恨宁妍旎勾起的他人对她的觊觎,也恨宁妍旎对他没有半分的情愫。
但是他其实应该更恨自己。
这个怨恨自己的念头,让宁子韫不甘。只是不受他控制的,这个念头铺天盖地地就占据在了他的心头之上。
殿内死寂之时,殿外有人垂首轻步进殿,俯在地上,出言请示着,“陛下,长公主此时在殿外,说一定要见陛下。”
作者有话说:
◉ 第六十章
上一次宁妍旎站在这言德殿外, 已经是去年的盛夏。
那时的殿外还有蟪蛄鸣响,她着了一袭玉涡色的衣裙,阿栀伴在她的身旁。也是那一日, 她第一次见到宁子韫。
现在她再站在这,酡红的斗篷将自己裹得严实。阿栀不能再伴着她来, 她的身旁只有紧张扶着她的卢嬷嬷。
还有余还景。
新年方过, 已经到了冬季的尾巴, 冷峭之意也没有前些日子盛。
余还景走到言德殿廊下时, 只一眼,就看到了珠兰酡红通身的宁妍旎。
“长公主,晚些也能见到陛下, 何苦一定要在现在过来。”卢嬷嬷正在旁轻声劝着宁妍旎。
宁妍旎抿唇没回答, 晚些时候和现在,怎么一样。
“长公主, 是有什么急事要找陛下?”余还景在离宁妍旎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看着她的斗篷篷摆在风里轻扬。
宁妍旎这才看到了余还景。今日是大年初一, 他眼下有些淡青,不过精神看着还是好的。
宁妍旎轻轻把话岔开,“余公子,你怎么今日还来宫中, 难道是陛下在这年节还交付了什么差事给余公子么。”
确实是有差事,而且他已经办完了。
余还景轻点了点头, 现在前太子的那些事就只剩最后一些收尾了。
只是不能让她知道。
余还景眸光望向了言德殿那沉红大门。他想劝她回去, 不要被他们掺杂进太子和宁子韫的勾争当中。
其实他本应该对她坦诚,但是很多事都不能让她知道, 眼下这话他也不能说。余还景一想到殿内还有前太子在, 就忍不住心焦了起来。
里面的人, 是前太子和当今的陛下,都是她的皇兄,她若是不知情地就这么进去,处境岂不尴尬。
“长公主,让我陪你一同进去罢。”余还景上前了一步。
他们俩只说了那么两句话,杭实就已经从殿内出来了。见到余还景,杭实只对他作了个眼神,就径直来到了宁妍旎跟前。
杭实对着宁妍旎的语气动作十分有礼,他躬身扬了臂道着,“长公主,陛下让杭实来请长公主进去。”
“我进去给陛下拜个早年便出来,就劳烦余公子在外等等了。”宁妍旎抿着唇瓣,转头回绝了余还景刚才的那句好意。
她不知道余还景为何要陪她一同进去,但是她要找宁子韫说的事,却不能让余还景知道。
杭实听到宁妍旎口中说出的“拜年”那几个字,扬着的手便是一滞。见宁妍旎终是缓步进了殿,杭实未说什么,便尽职上前站在殿门处守着。
偌大的殿内,此时没有旁的宫人在侧守站着。
日华照着的殿内,也挡不住内里就像噬人的黑口,让轻慢的脚步声在殿内走着,愈发缓了起来。
直至有书卷翻页的声音响起。
宁妍旎的脚步才迈得轻快了两分,她抬眸看着御案上坐着的宁子韫。
他倒是真忙。年节后的第一日,他的案上就摆满了一堆的书折,现在,他坐在上头,手里还拿着一折书卷。
“过来。”宁子韫开了口。他抬眼看过去,手中的书卷不自觉地捏紧了。
她昨夜应该是哭得多了,现在眼尾还带着淡淡的红。
宁子韫本来想让她过来他身边,但鬼使神差地,宁子韫丢下书卷,起身朝着她主动走了过去。
“身子不是不舒服,怎么还过来这?”宁子韫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缓和。
但听在宁妍旎眼里,只觉悚然可恨。她往后退了一步,平静回着他,“我为什么要过来这,陛下是真不知。那陛下可真是自己开心了,就不知道别人的苦痛了。”
宁子韫很想劝自己说,宁妍旎是过来看看他,或者只是过来骂他,这对他来说都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期待。
前太子已经被他让人送出了这个殿。
下意识地,宁子韫不想让她看见前太子,破坏了他们之间目前暂时还算平和的关系。虽然这关系,其实并不像他想象中的那般牢靠。
但是面前的宁妍旎显然不是这样想的,她鼻尖跟着眼尾一同红了,“陛下,你这样做,到底是还想怎么磋磨我。”
时间仿佛倒流到了那个夜间。
那时她在草丛上也是红着眼眶,无助地问他,他这样做,到底于他有何益。
那时的宁子韫可以心如木石地不理会她,但是现在的宁子韫,默了半响,说出了一句,“我并不想再磋磨你。”
殿内响起了一声嗤笑。
宁妍旎笑了,“那陛下为什么连避子汤药,都吝于给我了。”
“陛下自然是不在乎我的处境,我现在于陛下而言,不过就是一个勾栏中的女子,见不得光,由着陛下轻慢。”
宁妍旎的话说完,眸里的泪就直接倾了出来。
什么勾栏中的女子,她怎么会是。宁子韫受不了宁妍旎这般地落泪,他情愿宁妍旎大声地指责他,骂他,也不想她这么自轻自贱。
她口口声声都唤了他“陛下”,似是他们之间远得隔着鸿沟天堑。心被扎得疼,宁子韫恨声,“我没有把你当作什么勾栏中的女子。”
“我只是,只是不想再让那些汤药损了你本来就不太好的身子。”
这话说出来,其实两人都觉得荒谬可笑。
损了她身子的,难不成不是宁子韫他自己。宁子韫看着宁妍旎面上的自嘲更甚,心里就更是翻江倒海的不是滋味。
尤其是今日的宁妍旎说出来的话,一句比一句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