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91)
若是来联姻,那他们没有可能,若是来覆灭武朝,那他们必将为敌。
她想清楚了,他们注定一生陌路。
“是。”
可他就这么承认了。
言至此处,秦朝楚的神色也放松下来:“云小姐大可也如此回禀武帝。”
她拿什么回禀?云清澜默然不语。
云杉怀疑秦朝楚来朝目的不纯,这些时日她又何尝不是派人四下打探,可秦朝楚身边除了随行而来的一众使臣官员,却无丝毫的兵马踪迹。
即便有唐乾引护卫在侧,可就凭他们几人,凭什么覆灭武朝?就这般报给圣上查个底朝天,到最后也只会让别人耻笑他们云家大惊小怪。
左右没有证据,她就动不了他。
云清澜兀自沉思,可秦朝楚却突然笑了。
云小姐既纠结于他来朝目的,那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也只不过还那一件事。
他那一路而来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在此刻安定下来,只要她不关心门,那他就还有路走。
他穷追不舍,偏要横越关山。
“武朝巍峨百年,最终覆灭他的,或许也不是我——云小姐,夜深了。”囿在心头的困顿悄然消散,秦朝楚笑望着她,模棱两可地说了句,眼底重又盈上水光,“早些休息。”
从云家后院的墙边翻出身来,秦朝楚刚一落地就有个身影急匆匆地凑了上来:“殿下,您特意返回去,就是为了这个?”
笛灵趴在墙角,听的快要急死了。
秦朝楚对云家府宅不甚熟悉,是以便由暗中随行而来的笛灵引着他找了个少人的墙院翻了进去。
虽说笛灵如今叛出云家,可心中却还是念着那个自己陪着长大、沉默寡言的将门小姐。本以为此番秦朝楚进去会表明心意,最好能带着小姐离开这乌烟瘴气的武朝,可谁能想到兜来转去,竟只是为了解释正阳公主这一句。
甚至为了这么一句话,更是差点将全盘计划悉数托出。
笛灵不明白,殿下,您到底图哪般?
可秦朝楚却长舒了一口气。他心头余温未散,连带着说的话也卷出柔情:“我与云小姐之间,本就有着万水千山,如果连这点小事都要横亘在我和云小姐之间,那我终其一生,可能都无法去到云小姐身边了。”
···
朝中告假,云清澜一连几日都闭门不出。
她时而去柳莺飞那边坐坐,但更多的时候就是呆在南院的房中。
桌上摆着一卷铺开的奏疏,云杉说史策赵麟禄一行都是想祸乱朝纲的贼子,可眼看着史策血染太苍,云清澜还是无法说服自己就这么给他们扣上顶反臣的帽子。
这几日云清澜把季鸿儒那份奏疏翻来覆去地看了不下几十遍,几乎可以说是倒背如流的程度,甚至她闭上眼,就会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她耳边哀声诉说。
“季氏老朽,枯骨残肢,二十载鞠躬尽瘁,只一图海晏河清。却不防贼窃左耳,蒙蔽圣听,既昧天下人杰之福地,又污我季门百年之清名。臣老无力,留此遗疏,惟盼余名可召能士。故土已别,故人已远,家破人亡且可不顾,不敢盼君垂怜昭雪,但留一方末枝残线,乞有后来者上清圣侧,下诛妖邪。”
按奏疏所言,这又全然是另一番景象了。
武昭年间先后出了两位丞相,一个是堙灭于长河岁月,不被今人所知的季鸿儒,另一个则是如今权倾天下的吕莲生。季鸿儒十族流放,这在武朝史无前例,有人甚至专门为此取名“瓜藤抄”。
权臣藤落,十族之人牵连甚众,待到全部收押行流放之罚时大约已经到了武昭一十六年秋,这时伐稷之战已至尾声,吕莲生也已平步青云,故而奏疏中的左耳,说的大概就是吕莲生。
而昧天下人杰之福地,大约指的是以史策赵麟禄等人为首的,武昭一十四年前后文官举人悉数入狱,一时间文士含冤,朝中无人可用的局面。
至于最后一句“家破人亡且可不顾”——云清澜记得,太苍山上有几人是武昭一十五年的举人,黍米之变时他们都还在各地参加乡试,祖父也说这一行人并未与季鸿儒见过面,可为何这几人的言行举止与奏疏又好似承袭一脉之风?
此外还有一件事令云清澜十分在意。
她侧过头,目光落在不远处置于匣中的血红南珠上。
季鸿儒在奏疏中言明给后人留了方末枝残线,可整个陵墓中,除了一卷季氏族谱外,留给云清澜的就只有这颗血色南珠。
血色南珠是平圣公主的饰物,按祖父所言,平圣公主是在意外撞破季氏玉玺后被季鸿儒及其族人合谋残害,可若是如此,平圣公主又为何会跟季鸿儒及其族人葬在一处?
此事处处透着诡异,而事情的关键看来还是在平圣公主身上。
可平圣公主早已故去多年,云清澜敛眉,听说当今的慧敏皇后是平圣公主一手所立,再加上太苍山上其对赵麟禄几人网开一面,或许慧敏皇后会知晓几分其中内情。
只不过祖父已三令五申叫她不要插手季家的事,帝王多疑,季家的事云家但凡有所牵扯必定引来猜忌,再加上还有吕莲生在侧虎视眈眈,云清澜眼眉低垂,心中亦是举棋不定。
正此时,院外突然响起一道嘈杂的声音。
“放我进去!”
作者有话说:
小秦每天都在疯狂表白
第73章 土地有灵
那声音清脆恼怒, 听着还有几分熟悉,云清澜放下手中奏疏出门去看,甫一开门就见守门的两个家仆正架着阿尧往外走。
他们一左一右地将阿尧提在中间, 那还未长开的身子瘦弱矮小,被人钳制着悬在空中, 任由两只脚胡乱扑腾也是无济于事。
“少爷!”仆人们见状一惊, 慌忙将阿尧放在地上, 拱手回禀道, “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小子非要见您说与您有约,好像是祭什么土地···一不留神叫他溜了进来,惊扰了少爷, 我们这就把他带出去!”
仆人一边说着, 一边重又将阿尧提起,这次用了十分力气, 连拖带拽地扭着人往外走。
“云将军!云将军!”阿尧当即扯着嗓子高叫,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脚下更是不停扑腾。
“放他下来。”云清澜立时出声,心中也极快地回忆起来。休沐那日去郑老伯家中拜访,她确实答应了过几日祭拜土地仙时再去看望他们。
只不过这几日被祖父禁足在府中,再加上满心装着季家旧案, 竟叫她一时忘了此事。
却不想阿尧还一直眼巴巴地惦记着。
云清澜看了眼天色,已过下昼, 红彤彤的日头在天边铺陈出一片金黄, 阿尧小小的身子站在略显昏暗的南院围墙下,挂着满脸委屈。
他今日应当是极为欣喜期待的。
一身灰黄的粗布衣裳被华霜洗的干干净净, 脚上穿了平日里舍不得穿的黑布靴, 膝裤工工整整地扎进靴口, 就连指甲看着也是刚刚修剪过。光是这幅模样,云清澜都能想到阿尧是如何兴奋地田埂路头张望她的身影。
可如今黑布靴被人在地上拖得沾了土,膝裤在挣扎中松出来一些,那齐整的衣裳挂在身上也皱巴巴地左扭一团,右扭一团地透出狼狈。
云清澜默不做声地上下看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阿尧高高肿起的右颊上。
“他们打你了?”
云清澜眸色一凝。
“没有,是俺阿爷打的!”阿尧气哼哼地别过脸,“俺阿爷说,云将军事情忙,忘了这个也是正常,不让俺来打扰云将军。”
他们不过是平头百姓,云将军若是来,那是给了天大的面子,可若是不来,你也说不得一句不是。
说到这里,阿尧又委屈了几分,眼中泪花浮现:“可云将军,你是答应过我的!”
可答应过的事,怎么能不实现?
“对不起。”云清澜唇瓣翕动两下,确然是她忘了。
祭土地是庄稼户家中顶重要的大事,他们兴致勃勃地邀请她,却被她应下又抛之脑后。一想到阿尧郑老伯和华霜可能就这么眼巴巴地等了她一天,云清澜就觉得局促不安,最终半蹲下身子对阿尧认真道:“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