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91)
秦朝楚话说的奇怪,可乍一听却也叫人挑不出什么毛病,故而赤金察愣了片刻,就又笑道:“太子殿下客气!既是太子殿下的喜事,那本王岂有不贺之理?只是如今轻装简行,本王身上所带财物不多,怕是配不上太子殿下的身份。”
“达腊王坐拥一方天下,光是这份心意就价逾千金。”却听秦朝楚不甚在意道,“至于送什么,也都是其次。”
“说的是。”赤金察点点头,“那太子殿下想要什么?只要是本王给得起的,太子殿下放心提便是!”
“达腊王当然给得起,”说到这里,秦朝楚忽而嘴角一勾,“在下想要你的——人头。”
···
云清澜策马飞驰在殷都城外。
秦朝楚临走之前对笛灵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所有人都要她去成全天下人,可谁来成全她?
翰达鲁被当作质子留在殷都,可同先前秦朝楚赴武为质的情况不一样的是,当时的秦朝楚不过是秦雄膝下的一个嫡皇子,而翰达鲁,则是真正要继承达腊王位的王子,一旦赤金察身死,翰达鲁即可就会被拥护为王。
达腊凶蛮,大胤留翰达鲁为质是明摆在台面上的牵制,而作为交换和承诺,大胤除了给予他们一定的粮草助其度过灾年外,还与其签订了两国君民和睦的友好条约。
条约言明自从今起,大胤与达腊亲如一家,守望相助互不侵犯,且由天下人为鉴,违此条约者,以叛国罪论。
有了这份公之于众的条约,翰达鲁在大胤性命无忧,待六年之后成年,就可被接回达腊继任王位。
和谈至此,赤金察满意离开,可没想到他千防万防,本是怕大胤对翰达鲁这个未来君王下手,却没想到秦朝楚的目的竟从一开始就是他。
秦朝楚让秦雄以帝王之诺保证翰达鲁的安全以消除赤金察的防备,作为交换,秦朝楚则自愿被革去太子之位贬为庶民流放出境,自此与大胤及其皇室再无关系。
而事实上,尽管秦朝楚助稷元灭武,可秦雄多疑善猜,对自己这个不甚了解的儿子,是从来都不曾真正的放下心。
尤其是殿上秦朝楚分毫不做犹豫地将云清澜护在身后,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秦雄重新开始审视这个流离在外十多年的嫡子。
要说起来,秦雄其人实也算得上是个心怀天下的帝王,但任何帝王,尤其是在过去武朝势大的这二十年间卧薪尝胆的帝王,大多都是难以容下这种不可掌控的人事的。
常言道,飞鸟尽,良弓藏。
六皇子秦朝禹与秦朝楚同为嫡子,尽管比秦朝楚年幼几岁,但秦朝禹厚德仁爱,在先前的稷元亦是广得民心,更重要的是,秦朝禹在秦雄的眼皮子底下长大,秦朝禹其人如何,秦雄是知根知底。
但秦朝楚却不一样。
秦朝楚在武数十年,本就与秦雄不甚亲近,其间与季知方合谋灭武,不费稷元一兵一卒就建下如此功勋庡㳸,其深藏不露就更让秦雄忌惮。
故而君臣父子之间,像秦朝楚这样的一把利刃,有打江山的能耐,却又不能为他所用,这在秦雄眼中,未必见的是个好事。
可大胤却是秦朝楚一手建起来的。
秦朝楚虽为太子,干的却都是开国皇帝的事,如此功勋业绩摆在这里,即便秦朝楚此刻登基,那天下人也都不会觉得怪异。是以只要秦朝楚自己想坐大胤太子这个位置,那秦雄就奈何不了他。
而如今秦朝楚甘愿退出,将掌上江山拱手相让,秦雄虽觉得为一个女人如此可惜,但也是乐见其成。
秦朝楚将翰达鲁留在殷都,一旦赤金察身死,翰达鲁即刻成王,达腊王座之位不空,翰达鲁其人又在殷都生龙活虎,挟天子以令诸侯,下面那些想挑起纷争做乱的人自然就师出无门。
至于要为先王赤金察报仇?
可以,去找那个早在事前就被驱逐出境的秦朝楚去。
想通其间因由,云清澜扯着缰绳的素手就攥的更紧:秦朝楚算盘打得容易,可他单枪匹马,有什么把握就真能在达腊精兵的护卫下杀得了赤金察?
想到这里,云清澜心口就一阵紧缩,而身前那骨节分明的手掌中,也正紧紧握着一根珠钗。
秦朝楚启程去找赤金察之后,留给云清澜的就只剩一支朴素的珠钗和一柄长剑,再不见那红如赤焰战袍和婚服了。
没有炽焰红袍,没有江山之聘,此番叛国,他孤身一人,终其一生被大胤除名,单刀赴会,去搏那九死一生的可能。
而在被那些包围上来的达腊精兵一次又一次地在身上落下伤口时,秦朝楚也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想:
所以云小姐,何以持枪?
那夜他阻止云小姐斩杀赤金察,可他一个从地狱中爬出来的人,难道真的会对这天下有万分之一的仁慈?
爱世人的,从来都是她。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云清澜不会真的杀了赤金察。
因为杀了赤金察,天下因此大乱,纷争再起,百姓流离失所,世间生灵涂炭,这从来都是她在一直极力避免的事。
她从一开始就做好了决定。
她只是痛苦。
她手中的那把剑,为天下,为苍生,为亲友。
却唯独,不为她自己。
秦朝楚看着自己手中那满是豁口的长剑,这叛国的罪名没人敢背,达腊全境的怒火无人敢担,尽管口角已溢满鲜血,但秦朝楚想起云清澜时却仍旧眸含月光:
可没关系,他愿意,为她而战。
“秦朝楚,这可是你自己找死。”
如今达腊的精兵小队已被秦朝楚砍杀了大半,可此刻的秦朝楚已然力竭,是再没法子上前杀了赤金察了。
赤金察从几个达腊士兵身后走出,又紧接着上前捡起地上那将秦朝楚驱逐出境的文书:“一个人就敢来刺杀本王,本王倒不知是该笑你,还是该佩服你。”
赤金察一边说着,一边就缓缓拔出一旁士兵挂在身侧的弯刀:“你算是个好汉,让你死在本王刀下,也算本王看得起你。”
说罢,赤金察就欲提刀上前,可正此时,一道清越熟悉的叫喊声却自众人背后倏尔传来。
“秦朝楚!”
那声叫喊清脆而响亮,重伤之下的秦朝楚抬眼去看,此刻,那漫天黄沙中竟突然现出一个飒爽人影,玄衣银甲,向着他策马而来。
激战整整持续了一天,一直到夜幕降临,最后一个达腊士兵倒地,达腊王双眼怒睁,是至死都不敢相信他竟就这么被云秦二人给结果了性命。
“秦朝楚,你真是个疯子。”
繁星满天,精疲力尽的云清澜和秦朝楚二人就这么并肩躺在尸横遍野的衡芜山下。
身上各处都传来密密麻麻的激战后的疼痛,尽管心知此刻最要紧的事是包扎伤口离开此地,可云清澜却是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赤金察凶蛮残忍,你孤身一人,难道就不怕有去无回吗?”想起那命悬一线的情形,云清澜至今是心有余悸。
与达腊王及其亲卫的一番激战,云秦二人无一不是战至力竭,其间险象环生,是一个疏忽就有可能让二人双双殒命,方才若不是云清澜来的及时,秦朝楚只怕是当时就要横尸在此。
却听秦朝楚温声笑道:“城门会战云小姐一人独挡龙虎军,围城之战云小姐又一人与达腊缠斗,当时的云小姐可曾有过惧怕?”
“···没有。”云清澜默了片刻。
这话听起来总叫人觉得自大,可那时她满心想着受苦的难民,是真没想起来害怕。
“云小姐为天下苍生而战,自然不会惧怕;那在下为云小姐而战,自然也不会惧怕。”
为何而战的意志,胜过钢铁之躯。
云清澜抿抿唇,就又问:“可从此以后五皇子远离朝堂,就不怕武昭年间的事再度重演?”
秦雄年迈,二十年谨小慎微的生活已经让他心力衰竭,秦朝楚远离朝堂,新上位的太子秦朝禹今日看起来算得上是厚德贤明,可谁能知道他日后会是如何?若是再出个李玄臻这样的人,百姓岂不是又要生活在水深火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