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82)
守城的兵士接连摇头,云清澜一颗心就渐渐沉了下来:达腊近在眼前,可这陵泽县中却什么都没有,若是任由他们破城而入,这城中百姓必是一个都活不了。
相对无言,城墙上就倏尔陷入沉默,寂静无声中只有达腊铁蹄隆隆逼近,不少人面上现出灰败,绝望之际方才那守城士兵就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地高叫了一声。
“对了,云小姐,属下方才想起,城中还有您先前嘱咐收集的···”
守城的兵士说到一半,神情就倏尔现出怪异,在众人满含期待的目光注视下,那兵士憋了许久,才缓缓吐出最后两个字:“燥矢。”
燥矢是猪牛羊等家畜和城中百姓的便溺,当时云青风命全城的百姓收集这些秽物,尽管众人不解其意,可出于对“云小姐”的信任与尊重,大家就依旧听从了他的命令。
这些燥矢被百姓从各家各户收集到一处,一个月来日积月累越放越多,随着天气愈热,就变得臭气熏天叫人难以靠近。
可一堆便溺又能做什么用?
众人眼中重又现出失望,难不成还能活活把达腊人给臭死?
可云清澜听罢两眼却一亮,当即嘱咐身边兵士道:“劳驾起灶,开火 。”
云清澜顿了顿:“开大火。”
尽管有箭无虚发的云清澜协助拖延,可达腊军终究还是在约莫半个时辰后逼近到陵泽城墙下。
两方相对,一边是饥肠辘辘眼冒绿光的达腊,一边则是被逼至绝境将要背水一战的乡民。
奚山月的肩胛处此刻已满是鲜血,她面色苍白,可双眼却亮如火炬,她恶狠狠地瞪视着站在下方被达腊士兵重重保护在中间的达腊王,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浓烈恨意。
“哈哈哈!小姑娘,今日你还有什么把戏?”
达腊王抬眼看向城墙顶上的奚山月,目光落在其受伤的右肩上时就又极为张狂地大笑一声:“本王已让你们这些菜人又多活了六十天,如今活够了本,就乖乖下来,若是你们老实听话,那本王也能给你们个痛快。”
一边说着,达腊王眼中就紧跟着露出嗜血的凶狠:“或者腌炸卤蒸,本王让你们自己选,如何?”
食人之肉灭绝人伦,可从这达腊王口中说出来时却又如杀猪宰羊般稀松平常,而事实上在这些达腊人眼里,如今藏身城中的百姓,也确与一群羔羊无异。
“放屁!”
达腊王话音落下,奚山月就当即一甩手中长鞭,尖锐的破空声响彻城墙上空,就听奚山月对达腊王斥道:“想叫我们投降,做你的春秋大梦!”
奚山月怒火中烧,可一番动作却又牵扯到了肩胛伤口,剧烈的疼痛叫她身子猛然摇晃几下,云清澜见势不好,就当即上前几步,站在奚山月身侧,暗中撑住其摇晃的身子。
这边云清澜自城墙后现出身形,那边达腊王的目光就自然而然地跟着落在了云清澜身上,看见云清澜熟悉的面孔,达腊王怔愣片刻,就又了然道:“原来这才是长宁郡主。”
不知想起什么,那达腊王看着云清澜时就又突然阴森一笑,紧接着缓缓抬手落于身前,抚摸着自己肚前的铠甲,幽幽道:“倒是不知这个长宁郡主,味道如何。”
他什么意思?
一种几乎令云清澜站立不住的恐慌和怪异感忽然在心底弥漫开。
“赤金察,我杀了你!”
达腊王语含深意,而这边云清澜还未从那席卷而来几令她窒息的恐惧感中抽脱出来,一旁的奚山月就已勃然大怒,她一把抓过放在城墙边上的弓箭,又挣开云清澜微扶着的手上前一步,也不管自己肩上那正汩汩流血的伤口,就紧接着搭弓拉箭,带着凶猛的怒火和恨意向着赤金察一箭射出。
可利箭呼啸而去,却在即将射到那达腊王近前时被其身侧的重重士兵给拦截了下来。
一箭落空,看着目眦欲裂的奚山月,达腊王眼中就满是轻蔑。
他跨坐在高头大马上,身子微微后仰,就颇为随意地冲身边军将命令道:“本王饿了,去,把上面这几个女人捉下来给本王下酒。”
“是!”
身侧将领当即领命,紧接着又转过身高举起手中弯刀,冲着身前身后的达腊士兵高声道:“大王有令,杀——!”
一声令下,陵泽县外立时就沸腾起来。
疯狂饥饿的达腊士兵向着陵泽县发起进攻,守在城墙上的乡民就当即向着城外落下箭雨,可达腊凶悍且速度极快,又怎是不甚熟练的乡民的几阵箭雨挡得住的?
只见他们前赴后继地越过门濠,面向达腊方向的城墙下未设城门,这些达腊士兵就搭起长梯顺着城墙攀登而上。
乡民们见状,长箭就又转而瞄准正向上攀登的这些达腊士兵。
可弓箭在对付远处的敌人时效用显著,到了近处,其威力就大打折扣,这些达腊士兵一个紧挨着一个,前一个人吃了枪箭,就帮着后一个人再往上逼近几分,其间步步蚕食,眼看着就要攀上城墙。
赤金察把兄长怎么了?
而这边,无名无状的剧烈恐惧蔓延云清澜全身,耳边喧嚣的打杀声沸腾成一片,可云清澜却久久不见动静。
她想起衡芜山下那令兄长重伤垂死的巨大伤口,想起将兄长和周倦的身影层层掩盖的金江巨浪,想起兄长在匣中用疏狂笔迹留下的“再会有时”,又想起班师回朝时中元大街上那顶孤零零的喜轿。
当时的她沉浸在终于归家的喜悦中,匆匆于千军万马中与那喜轿擦肩而过,轿中凤鞋惊鸿一瞥,可从此之后,难道就是天人永隔?
想到这里,虚无和空旷就顿时从云清澜的身躯深处席卷而出,透骨的恐惧几欲令她昏厥倒地,她兀自站在原处,直到被身边兵士嘶吼着用力摇晃,才终于回过神。
那兵士的脸上沾满了血,此刻已有零散的达腊士兵攀上了陵泽城墙,云清澜涣散的瞳孔重新凝聚,目光就重又落回到面前的这些兵民身上。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奚山月手持长鞭站在城墙上苦苦支撑,云清澜见状就当即抽出无涯剑提剑上前,她手起剑落击杀面前的几个达腊兵士,就紧接着听到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好似捂着鼻子似的叫喊:
“云小姐!煮、煮好了!”
“抬上来!”
云清澜当即大喝一声,紧接着就又飞身越上城墙。
只见她身轻如燕,越上城墙后就又以极快的速度在城墙周围游走一圈,其间剑光缭乱,眨眼就将这些在城墙上冒出头的达腊士兵一一打落,为陵泽县争得片刻喘息。
趁着这片刻的时间,几桶被大火熬煮过的燥矢就被身后的乡民七手八脚地抬了上来。
云清澜抬眼看去,只见那沸腾的便溺此刻正咕嘟嘟地冒出黄绿的气泡,其间狼藉满目,固液混杂,恶臭酸腐,叫人难以靠近。
“倒!”
可云清澜此刻却顾不得这么多。
她飞身上前,紧接着就一脚踢翻其间一桶,滚沸的金汁当即顺着城墙汹涌而下。
沸煮金汁,堪比剧毒。
呼啦啦的滚烫物向着城墙上的达腊士兵兜头而下,这些士兵防备不及被浇了个满头满脸,待觉出其间内容,就更是惊恐。
这沸腾的金汁烫伤他们的皮肤,其间混杂的各类毒素就当即开始侵蚀他们的□□,这种混合的剧毒医治起来颇为棘手,而对文化粗蛮,医术并不如何高明的达腊来说,就更是无药可医。
陵泽城墙下当即大乱。
云清澜带着乡民们趁势而上,他们推倒搭在城墙周围的长梯,就紧跟着在各处落下刀剑。
“怎么回事!”
达腊军中一片混乱,坐镇后方的达腊王见状就当即派人前去打探,消息传来,眼看着手下兵士被打的节节败退,达腊王眼中凶光闪烁,却终究不得不大喊一声:“撤!”
达腊大军应声而退,云清澜看着不远处疾驰而去的达腊王,这陵泽,算是守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