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69)
三人一边说着就一边快马进了飞仙台, 到了近前,慧敏皇后利落地自马背上一跃而下, 紧接着就径直往飞仙台侧的一根龙纹玉柱旁走去。
只见其在玉柱上摸索几下,随即手掌落在一处凸起上,用力一按,飞仙台那巨大的金莲座下就传来此起彼伏的机括声。
紧接着, 一道暗门就缓缓在三人面前打开了。
暗门后是一条狭长黢黑的甬道,云清澜站在道口, 就能隐隐感到甬道深处传来的汹涌暗流, 其漆黑阴暗犹如一只张开巨口的噬人恶兽,就这么无声盯视着面前的三人。
前路漆黑莫测, 可慧敏皇后却没有丝毫犹豫, 她满心想着被李玄臻掳去的李襄阳, 只待暗门一开,就大步走进门中。
云秦二人对视一眼,也当即跟了上去。
甬道空旷,借着火折子昏暗的光线,就隐隐可见两侧古雕刻画,形容奢靡。满目尽是飞天神女和各类珍奇异兽,叫人觉得神圣又诡秘。
没想到飞仙台下竟还潜藏着如此宏伟的工事。
这让云清澜不由得想起了先前赵麟禄誊写的账册,怪不得当时的账册上各类石料的耗资会比木料多出这么多,而李玄臻明明知道,却也不以为意。
云清澜目光落在沿途甬道的各处装饰上,其上富丽堂皇的叫人瞠目,可单看那曲折构造,却又总让云清澜生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见云清澜总是看着沿路的墙壁发呆,秦朝楚就缓缓出声道:“云小姐是不是觉得这里和杨柳沟中的季家陵墓有些相像?”
没错,就是季家陵墓。
云清澜当即回忆起来,端看这飞仙台内部,除过那些繁冗复杂的装饰,其真实的路线结构,竟跟杨柳沟的季家陵墓一模一样。
“机括建筑之法本就源自季家,当年季家被流放后就再无人能精研此术,尽管已经过了二十年,可这里的工事,也大多依旧是按照当年季家建造皇陵之法建造的。”
听见秦朝楚的声音,走在最前的慧敏皇后就出声同二人解释道:“只不过皇陵是天家重地,这些年那李玄臻又藏的紧,除了当年负责建造的季家,还从未有人进去过。”
既同出一手,那开坛祭天那日季知方能突然从暗道中出现在飞仙台,就不叫人觉得奇怪了。
回想起季家陵墓中那层出不穷的机关,云清澜就又出言提醒道:“杨柳沟中的季家陵墓遍布机关,皇后娘娘走在前面可要小心。”
“无妨。”却听慧敏皇后道,“外围这条路,本宫已派人暗中走过多次了。”
一路上果然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走了多久,狭长甬道渐变得宽阔,就连原本黢黑一片的周遭都隐隐透进光线,看着沿途身侧愈加奢靡的装饰,云清澜心下狐疑,偏头低声问秦朝楚道:“五皇子,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奇怪?”
由暗到明,由简到繁,一路走来沿途纹饰越见靡丽,其上壁画飞天也越见庄严,让人觉得他们不是在走什么路,更像是在完成一个什么过程。
“想来是朝圣道快要结束了。”昏暗中只听秦朝楚轻声应她道。
“朝圣道?”云清澜一愣。
朝圣道是武朝盛传的《绿章道论》中的通天大道,传说圣人由此入仙,凡人在此朝圣,朝圣之后,圣即为神。
云清澜闻言眉头微蹙:“那按这么说,朝圣道后面应该是···”
秦朝楚微微颔首,接上她的话:“应该是天机门。”
云清澜面色陡然沉了下来。
天机门是《绿章道论》中的开天之门,传说圣人由此入世,在凡间吸取众生的信仰之力,待修至大乘,就再次叩响天机门羽化登仙。
此事听着玄之又玄叫人心驰神往,可成仙之途白骨累累,按《绿章道论》所记,圣人造福众生,那众生自也当为圣人牺牲,是以叩响天机门所需要的,就恰恰是那虔诚问圣的信徒之血。
李玄臻一心成仙,如果朝圣道后真的是天机门,只怕···
云清澜心下沉沉,一边想着,一边就不由得加快脚步。
众人脚下道路越宽,目之所及就越见的明亮起来,前方隐约传来血腥气味,似是在印证先前猜测似的,云清澜三人走得越近,这气味就愈加浓烈。
前方隐约显出一个拐口,云清澜三人大步而过,越过拐口,周遭视野就登时变得开阔起来,云清澜抬头去看,待看清眼前情形,就当即眸色一凝。
他们此刻正站在一处巨大的圆台前。
圆台上雕满了符咒似的图腾,这些图腾古朴晦涩,纹路繁复,图腾各处交错连接,而将它们彻底串联起来的,竟是浸没其间的殷红的血。
而在那圆台外围,则堆满了身着宫女太监侍卫等各类服饰的尸体,这些死去的人面带惊恐,云清澜细细看去,发现竟连跟在李玄臻身侧几十年的常福安都在其中。
“皇后娘娘,也是来送陛下成仙的吗?”
正此时,一道悠闲缓慢的声音突然自那圆台后方响起,只见那坐在地上的吕莲生不疾不徐地站起身,看见走在最前的慧敏皇后,就轻笑着唤她一声。
“吕莲生,李玄臻把吾儿带到哪去了?”
慧敏皇后当即上前厉声斥问道。
“公主龙凤之身,自是要跟陛下一道成仙。”吕莲生目光转了转,落在其后的云清澜和秦朝楚二人身上,就又笑道,“哦?长宁郡主也来了。”
他看着云清澜身侧的秦朝楚:“看来长宁郡主这是要踩着龙虎军的尸首去当稷元皇后了。”
吕莲生话落,云清澜登时脸色煞白。
“佛观佛,鼠见鼠,小人之谋自难解穹天之慨。”却听秦朝楚适时开口道,“武昭帝寡廉鲜耻,自绝后路,今日落在这浊秽地底,也算是找到归宿。”
秦朝楚话说的难听,可吕莲生却好像也并不在意,只见他颇为随意地摆摆手:“秦太子约是误会了。武朝也罢,稷元也罢,都不过是些凡间俗事。陛下神仙圣体,既今日飞升,且还管这些庸事作什么。”
吕莲生顿了顿,又提起一抹笑幽幽道:“故而方才吕某那句,是真心实意地恭贺秦太子和长宁郡主谋得天下。长宁郡主有先见之明,早早叛出云家撇清关系,今后珠联璧合坐拥江山,悠悠之口骂云不骂秦,高枕无忧,岂不快哉?至于史书如何写,还不是全凭二位手里的一支笔?”
吕莲生当了一辈子丞相,识人断性的本事不必说,那嘴上功夫自也是非同一般,既已知其身份,再联想这些时日云清澜的所作所为,如今吕莲生是只消一眼就看出其心中纠结,是字字句句都往云清澜痛处戳。
秦朝楚闻言登时心中火起。
云清澜忧虑武朝百姓的日后生计,更是始终介怀二人间的身份差别,这些时日与稷元书信往来,他是费尽心思才劝得父皇改国号为大胤。如今千山化坦途,眼看着云清澜就要敞开心门,可吕莲生这突如其来的一句,却极有可能就此打破他小心翼翼求来的一切。
秦朝楚微微侧目,就见云清澜正低垂着眉眼,额角发丝垂落叫人看不见其间神情,秦朝楚见状面上就倏尔闪过杀气,他不再多说,正欲就此径直上前结果了吕莲生,却听云清澜突然指着圆台侧堆积的尸体开口道:“这些人,都是丞相杀的。”
云清澜嗓音沉沉,叫人听不出喜怒。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吕莲生也随着云清澜的话一道看向身边的尸体,“陛下养尊处优,即便是到了天上,身边也不能没有人跟着伺候。带着他们,是他们的福气。”
吕莲生说的坦然,云清澜就在这云淡风轻的应答声中又道:“那二十年前伐稷之战,也是丞相断了龙虎军的粮草。”
云清澜说的平缓,其间语气不是询问,只做陈述。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随之缓缓抽出挂在腰侧的无涯剑:“清澜叛国背家,万世骂名自是会自己担着,只是丞相逼杀祖父,陷害父亲叔伯,坑害龙虎军,血海深仇,清澜便于今日来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