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55)
“这有什么好急,”却听笛灵不甚在意道,“那单雄飞不知死活,走便走了,咱们的大队人马,且都还在后面呢。”
“笛灵。”却听秦朝楚冷不防叫了笛灵一声。
笛灵霎时住了声,紧接着也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心急口快说漏了嘴,她转动着眼珠看了面有不虞的秦朝楚一眼,随即吐吐舌头,就又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大队人马?云清澜闻言眉头微蹙,再想笛灵方才跑来的方向,和那一身带着烧焦味道的土灰,她心中生出不妙,又转而看向秦朝楚:“五皇子?”
“没做什么。”听见云清澜唤他,秦朝楚就复又勾起嘴角,“不过是叫笛灵去城中放了几把火。”
放火?这个时候在京都城中放火,云清澜就是不用想也知道秦朝楚都烧了些什么。
她当即不赞同道:“五皇子将城中的余粮烧光,又叫城中的百姓怎么办?”
她是要护城外难民一方安宁,却也不是要把城中的百姓都逼上绝路。
似是料到了云清澜会有此反应,秦朝楚面色不变,只又道:“城中无粮,百姓自会往有粮处去,更何况即便城中有粮,这些粮食能不能吃到百姓的肚子里,也是要两说的。”
汴州粮食迟迟不进城,京都城内的境况立时就捉襟见肘起来,再加上连日来城外叛乱,动荡之下城中存余的粮食自然是要优先供给给城中的龙虎军。
眼看着被秦朝楚带领的难民久攻不下,如今又有云清澜加入,白天不知是谁,就转手给李玄臻递了个全民皆兵的折子。
于是李玄臻以征调之名,将城中各家各户的粮食都收拢到一处,后又派重兵把守,规定城中每人每户每日只能分得一顿的口粮。
若是粮食不够吃,百姓也可自选加入禁军或龙虎军,待队伍壮大,一举歼灭城外叛军,汴州粮食到手,京都城自然有得救。
李玄臻想的容易,只是这计策,被逼到绝路的秦朝楚和城外难民用得,可被养在皇城脚下的百姓却用不得。
这些百姓原本安安稳稳地呆在城中,城外哭天抢地地争粮食,但他们还有那么一口吃的,火就烧不到他们头上,他们自是安安分分地当他们的良民。
可如今皇帝一扭头,竟让他们上场打仗?那这跟城外那些难民又有什么分别?!
再加上这些城外的难民本就是城中百姓的亲友旧识,先前怕引火烧身,可如今他们自身都难保,如此境况下,那些原本被压制在心中的不平和怒火,自然也要全都一股脑的爆发。
是以粮食征用,李玄臻此举无异于抽刀断水,严苛的管理和分配制度下不仅难以安定民心,只会让城中愈发混乱。
而秦朝楚那火上浇油的一把火,则烧掉了城中百姓最后的顾忌。
李玄臻本还可以靠每日那一顿粮食吊着民心,可如今眼看着粮仓被烧,再加上今夜吕莲生为放城外有心归属的龙虎军进城夜开城门,城门大开下一片混乱,难保不会有走投无路的百姓夜奔到云清澜这边来。
民为君本,届时龙虎军守着一座空城,那李玄臻的皇位,也就快要名不副实了。
听闻城中的境况,云清澜不由得一阵默然。
李玄臻此举,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出色成熟的帝王。
甚至她开始不由得怀疑,武昭这太平盛世的三十七年,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百姓之所以拥护王朝,是因为这个王朝能给他们带来安稳,可如今连皇帝自己都要逼迫自己的子民,那又叫百姓如何再虔诚地供奉他?
按秦朝楚所言,京都城中并没有太多的粮食,若非如此,李玄臻想来也不会出此下策。
云清澜抿抿唇,只是秦朝楚没有说的是,他借着战乱之因将这些城中百姓引到城外,难道就没有抱着让这些城中百姓领粮充军对抗龙虎军的意思?
先前城外混战,难民以肉身和禁军相搏,其形容惨烈,固然是不得已而为之,可如今她既带着龙虎军接管此地,那就万不该再让百姓因此受戮。
不过如今也尚还未有稷元军队攻打武朝的消息传来,尽管兵力骤减,但有霍丞川的四营驻守此地,这里还不是他秦朝楚说了算。
云清澜默了片刻,又问秦朝楚道:“五皇子,如今武朝已渐失民心,大势亦非人力可为,但清澜还是想问一句,此番大旱饥荒非只发于一处,武朝境内百姓难民数以千万,对此五皇子或稷元可有良策?”
即便有秦朝楚在这里挡着,可武朝饥荒再逢内乱,千载难逢的机会秦雄不可能就此放过,稷元的铁蹄终究是要踏足武朝。
可覆灭武朝是一回事,百姓们的生计却是另一回事,眼下云清澜虽手握汴州米粮,但杯水车薪,难以顾全武朝大局,但若稷元入武后也难以应对此等局面,届时武朝百姓无国无家,饔飧不继,那才是真的被逼上绝路。
一句“清澜”,听的秦朝楚顿时眉眼弯弯,他眼底泛起柔柔水色,也不甚在意云清澜语中对其的防备,只温声道:“稷元早在年前就已穷全国之力筹粮,年关过后一路由北向南施粮赈灾,算算日子,此刻大约已经过了豫州了吧。”
谁有粮,谁是娘。
武朝百姓在大灾之下被逼到绝路,如今稷元雪中送炭,百姓必将心怀感激,在加上豫州本就偏远,即便有什么消息,只怕也很难及时传回朝中。
蚕食武朝边境,煽动京都内乱,稷元此番果然是筹谋已久。
云清澜敛下眉,若有所思,怪不得朝中一直没听到动静。
云秦二人又闲话几句,多日未见,秦朝楚满心想与云清澜多呆一会,可满腹的柔情说出口,云清澜却是心事重重,久久不见动静。
“抱歉,”云清澜回过神,面露歉意,“五皇子方才说什么?”
“没什么,一些闲话。”秦朝楚眉眼又弯了弯,“云小姐这些时日太累了。”
云清澜闻言怔了怔,秦朝楚就又接着道:“明日约莫还有一场硬仗,届时人多事杂,又要耗费不少精力。眼下还有几个时辰,云小姐还是多休息。”
说起明日城门会战,秦朝楚神色平淡,看样子是笃定了城中百姓今夜一定会来。
云清澜又想起霍丞川方才的话,霍丞川不愿让四营将士白白送命,难道她就应当让百姓们上去送死?
云清澜没有接秦朝楚的话,只低应了一声,便与其作别了。
四月的城郊夜里是一片清爽凉意,云清澜独坐帐中,果然,到了后半夜,龙虎军驻扎的营地外就渐次响起此起彼伏的嘈杂声。
“云将军!云将军!”
营帐外乌泱泱地拥着一大片仓皇从城中连夜逃出来的百姓,他们伸长了脖子朝云清澜所在的大帐处张望,时不时地高叫一声。
云清澜闻声而出,拥在城外的百姓们看见她,又想起眼前这“云将军”并非真的云将军,就倏尔又重新安静下来。
“云将军。”寂静人群中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是郑老伯一手拉着华霜一手拉着阿尧颤巍巍地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云清澜,就两眼一亮,高叫一声。
云清澜应声走到近前,对上郑老伯满含激动的目光,转而又想起自己已在人前露了身份,嘴唇翕动两下,才低声道:“我不是云将军。”
却听郑老伯道:“咋?在我老汉家吃饭的不是你?”
云清澜一愣:“是我。”
“哎,那就对喽。”郑老伯笑笑,“你这娃娃眼神好,眼睛不会骗人,你就是云将军哩。”
云青风将军也好,云清澜将军也罢,老百姓认的,就是能保护他们的云将军。
云清澜心间生出几丝暖意,有郑老伯这热络的几句话,其余一众跑出城外的百姓就也跟着放松下来。
一怀抱幼儿的老妪上前几步,她身形枯瘦,嗓音沙哑,看着云清澜凄哀道:“云将军,我这孙儿已经两天没吃上饭了,军队里不要我这老婆子,老婆子实在是没有办法!听说云将军这里还有粮食,就想舔着脸来求云将军给我们发点粮食——求云将军给我们发点粮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