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33)
许是骄纵吧,一双儿女俱是龙凤,她或也因此生出几分无理的傲慢来。
但后来风儿重伤,澜儿入狱,柳莺飞觉得,她的一双儿女,再怎么也不该被人逼成这个样子。
于是她哭泣,顶撞,攒了一夜的逆骨跪在祠堂,逼得云杉提剑自刎宫墙,也逼得自己无颜再活于世。
可澜儿啊,澜儿,柳莺飞眼里噙满泪,她这几日囿在逼死云杉的负疚中,却在又将要离去的此刻兀自生出浓浓不舍来。
日后风雨漂泊,娘亲和兄长不在,她的澜儿可该怎么办?
可柳莺飞胸口太痛,除了喃喃一句澜儿,便再也说不出别的话了。
“娘亲!”
感受到那落在发顶的手臂缓缓滑落,柳莺飞终究是香消玉殒,她软倒在云清澜肩上,这次是任由云清澜如何声嘶力竭地呼喊,都不会再起来应她一声了。
云清澜滞在原地,她瞪着眼,痛苦和绝望像令人窒息的海潮。
没有娘亲,澜儿以后可怎么办?
没有娘亲,澜儿以后就是一个人了。
作者有话说:
哎,想妈妈了。
周二例行请假
第102章 粉墨登场
是日, 云府大丧。
自伐稷之战云家五子战死沙场后,云家已二十年未曾有过如此重大的丧事了。
堂中横立着两幅厚重棺木,其棺盖合拢, 上铆长钉,显然已至出殡之日, 严丝合缝的棺前架着铜盆丧幡, 丧幡摇动, 倏尔露出其下那个身披孝布的瘦削身影。
云清澜跪在云杉和柳莺飞的棺前, 守灵三日,默然无声。
“少爷,前来吊唁的宾客快要到了。”王伯看着云清澜几无血色的苍白侧脸暗自叹息一声。
陛下命小姐明日往汴州借粮, 如今圣命难违, 京都灾情更是一刻都耽误不得。
虽说事急从简,可夫人的灵柩在堂中却都还未来得及停满七日——夫人走的匆忙, 如今就连丧事都办的潦草,此于小姐来说, 何尝不是又一次的杀人诛心。
王伯心下忧虑,说到底,云清澜在他眼里也只不过是个年仅二十的小姑娘。
至亲接连离世,昔日将门转眼间就只剩她一人, 眼下外危内困,这千斤的担子压下来, 不知她还顶不顶得住。
“走吧。”
却见云清澜低应一声, 在王伯的叹息声中缓缓站起,她先是抬手细细抚平久跪时于衣摆处压出的褶皱, 继而才面色平淡地抬脚往外走去。
祖父峥嵘一生, 为武朝立下汗马功勋, 想来是会有很多人前来吊唁的。
云清澜心想,祖父费劲心血,为的就是百年云家将门不倒,光辉永固,如今远走,她须得为祖父做好这最后一件事。
遥立府门,这偌大的京都城是愈见萧瑟了。
三月末的天气本该是暖意融融,可往常繁华热闹的中元大街如今却是空无一人,街边各处行人罕至,货郎无踪,叫人不由横生出几分秋风肃杀的荒凉之感。
——自从飞仙台上谏后,就连那些被粉饰出来的太平都须臾无踪了。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似的,城中百姓渐也觉出自己或将陷入无米下炊的窘境:年前逢旱,京都如今又一连三月无雨,岁末少瑞雪,新时缺甘霖,再加上上谏后接连被抄家的那些官员——此番朝廷动作如此之大,这不是明摆着大灾将至,国库空虚?
百姓回过神来,也顾不得再去看上万人流放出京的热闹,反是全都一窝蜂地涌回家中,细数瓮中存余的米粮。
盛世终究不过繁华一梦,梦醒时分,粮铺早就被那些有远见的人家抢买一空;其中反应慢些,可早年却挨过饥的人家,也早早将家门附近的草根树皮全都刨回屋中;至于那些后知后觉地品出不对的人,见余粮无多,也只能慌里慌张地有样学样,跟着旁人在各处粮铺和山野郊地间四处奔走。
他们再顾不得看旁的热闹了,即便是今日护佑他们多年的柱国将军出殡,也无人能得出空子站在街边看上一眼。
云清澜在门前站了一会,无意识地环抱住了双臂。
须臾间却又想起如此这般体态不端,就又垂下手,静静看着那宽阔空旷,了无人迹的街头。
过了片刻,中元大街的尽头终于缓缓现出些红袖黑甲的雄壮身影。
是赵骞关引着几个龙虎军的大小军将走了过来。
他们头缠白巾,臂系素缌,看样子是来给云杉送殡的,赵骞关走在最头,远远就看见了云清澜立在府门的身影。他当即快走几步上到近前,紧接着抱拳沉沉拜会一声。
“云将军。”赵骞关阴沉着脸,面上俨然是一幅冲天的火气,“柱国将军薨逝,我等本前几日就要前来,可姚荣远那狗仗人势的小人,拿着陛下先前任命他暂代主将的调令作威作福,竟一连刁难我等数日!若不是我几人在朝中还有军衔,说得上几分话,只怕今天都还脱不了身!”
赵骞关怒气冲冲地顿了片刻:“可下面的那些将士,却都被姚荣远以练兵为名扣押在了军中。”
“分明是他们怕姚荣远日后给他们穿小鞋才不敢来!”赵骞关身后当即有个面熟的小将士忿忿地高叫一声,
“休要将军灵前妄言!我龙虎军中怎会有那种吃里扒外的东西!你是想让将军九泉之下都不得安宁吗?!”
小将士话音刚落,赵骞关就紧跟着抬高嗓音怒斥了他一声,语气是罕见的嗔怒艴然,那小将士当即哑了火,他抬起头,先是觑了眼赵骞关的脸色,又远远地朝云杉灵堂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才愤愤地住了声。
赵骞关是世家子弟,幼时因着些机缘被云杉带入军中,其性格谦和,温润有礼,鲜少见其与谁有过争执——即便是年前从北境回来后姚荣远接掌龙虎军,明里暗里没少给他们使绊子,可赵骞关却依旧是一副温和模样,还时常劝身边人放宽心。
这样的人,光是立在一众粗野的龙虎军将士中就突兀如一股清流。
云杉待他亦是如师如父,见他身高腿长,就将其安置在了新筹建的骑兵营中,更是亲自教他驭马弯弓,学的也尽是些潇洒飘逸的招式。
可如今云杉被人逼得自刎宫门,他和一众军将想要前来吊唁一番都要被百般阻拦,遇上这样的事,任是再好脾气的将军,也终究是要生出火气。
“无妨。”云清澜轻轻接过了话,她错开身子,一边抬手将赵骞关一行人迎至灵堂,一边淡声道,“意在心不在行,将士们既有前来祭拜的心思,祖父泉下有知,亦会欣慰。”
如今祖父没了,云家树倒猢狲散,再加上祖父打压了姚荣远这么多年,其一朝得势,赵骞关他们在姚荣远手里怕是也不好过。
赵骞关几人进到灵堂,抬眼就看见那停在正中的两口棺木,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眼眶一红,当即齐刷刷地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将军!”赵骞关在地上砰砰砰磕了几个响头,哽咽道,“末将来迟了!”
赵骞关几人行了礼,又上前给云杉和柳莺飞烧了点纸钱,后被王伯引着退至正堂,就又扭着脖子四下看了一圈:“今日就只来了我们几人?”
云家用来会客的正堂宽敞气派,可如今却挂满白帐,无人问津。
云清澜点点头。
“这群惯会见风使舵的东西!”赵骞关当即怒骂出声。
这朝臣的眼睛,都是往上长的。
多年来云杉和吕莲生分庭抗礼,这些人夹在其中左右不敢招惹,就做贼似地去瞄李玄臻的脸色。他们今日捧捧吕莲生的臭脚,明日拍拍云杉的马屁,想那日云清澜朝上参奏,李玄臻前脚众目睽睽中狠狠下了吕莲生的面子,后脚这些人就话锋一转,全都围在云清澜和云杉身边阿谀奉承。可如今眼见云家败落,他们一夜间就连影都没有了。
云清澜倒是对此不甚在意。
朝中那些人她本就与之不甚熟悉,来与不来,也非她能左右,她权且事事周到体面地送别祖父娘亲最后一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