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难越(119)
这群人欺上瞒下,不光在钱粮上动手脚,就连这些无家可归的难民,都要赶尽杀绝。
三月天气并不算暖和,这些日子缺衣少食,他们在城外都是怎么过的?
云清澜抬起头,目光在高立台上的天子朝臣和一片混乱的难民禁军身上缓缓划过,竟又在其间赫然看见休沐那日她在城南街头救济的那个八旬老者。
那老者的身子如今看着更佝偻了些,手里颤巍巍地握着根细弱的木棍,面对扑面而来的凶恶刀风,他象征性地举起木棍抵挡,可那双浑浊眼珠里却满是凄惶。
云清澜心下一沉,电光火石间也来不及多想,她一跃而出快步上前,无涯剑入手更是势如破竹,须臾只见一把长剑斜刺而出,架住那下落的刀锋反手一挑,眨眼间就将面前那禁军手中的长刀挑飞出去。
是云将军!
扑压上来的禁军立时一愣,看着横身挡在难民面前的云清澜,再看看无涯剑上的凛凛剑气,一时竟无人敢再度上前。
“云青风,你要造反吗!”
正此时,飞仙台上忽然响起一道沉怒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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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螳臂当车
帝王威势扑面而来, 云清澜手持长剑昂首而立,只见她亭亭如松站在难民与禁军之间,如一道山高水险不可攀越的天堑, 又像一只被两相夹击逼至绝境的孤雁。
“陛下。”
身后难民眼中流露出绝处逢生的喜色,而面前的李玄臻面上却是一片阴沉, 云清澜抿抿唇, 终是上前一步拱手道:“此皆京都城内难民, 臣观其具是老幼, 是以臣以为,孽党之说,许是误会。”
看着台下虽面上俯首低眉, 可身子却牢牢挡在难民前面的云清澜, 李玄臻微微皱眉,顿了片刻才沉声道:“你觉得他们是难民, 可他们手持刀棍,跟着季知方一道来飞仙台逼迫朕的时候, 也觉得自己是难民吗?”
云清澜一噎,看着身边难民手里的棍棒,一时说不出话。
“没想到云杉这个騃童钝夫,还能养出你这样纯良正直的将军。”站在一侧的季知方半扭过头看了云清澜一眼, 似笑非笑道,“不过李玄庸什么事做不出来?他要对什么人赶尽杀绝, 难道还怕找不到理由?”
实在没有理由, 那就胡乱编造一个,埋骨荒山的季家就是先例。
“季兄, 你又何苦要带百姓一起受难!”正此时另一边的赵麟禄又突然开口, 只见他仍旧跪在地上, 侧脸看着季知方劝道,“季家蒙冤受难,赵某知季兄心中有恨,可此事沉冤多年,昭雪又如何能一蹴而就?今日随你前来的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幼童孤老,你叫他们如何抵挡装备精良的禁军,如今这般,岂不是把他们往绝路上推?你就,你就少说两句吧!”
赵麟禄说罢又重新转过身,先前上谏时就已磕出斑斑血迹的额头再度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冲着高台上的李玄臻道:“陛下,这些人都是走投无路的武朝子民!他们今日前来,也只是为了讨碗饭吃,只要有粮,只要有粮他们就不会闹了!”
赵麟禄声音悲切,苦苦哀求着飞仙台上那道明黄龙影:“他们只是,他们只是活不下去了啊!”
赵麟禄嗓音沙哑,面上亦是显而易见的浓烈痛苦。
今日之事因他而起,可他执着一生,为的是匡谬扶俗,正本清源,怀一颗赤子之心,为帝王建功业,为百姓谋福祉,即便最终身首异处,也能做个流传于世的忠臣谏臣,却不是要当个逼宫圣人,惑世诬民的乱臣贼子!
此刻赵麟禄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事情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有粮?他哪来的粮?”却听季知方讥讽道,“赵兄也曾看过账册,有没有粮,赵兄心里难道不清楚吗?”
说到这里,云清澜心中亦是一沉。
户部的账册她都看过,如今钱粮都流向了飞仙台和吕党之流的私囊,国库空虚,只怕朝廷根本就拿不出能用来救济这些难民的粮食。
对这些走投无路的难民而言,有粮,他们是安分守己的百姓,没粮,他们就是揭竿而起的叛军。
提起钱粮,站在一旁的吕莲生当即面色一紧,他沉吟片刻快步上前,在李玄臻身侧拱手道:“陛下,这群人今日能在开坛大典时找上门,明日就能再提着棍棒围堵金武门,二十年前那群儒生大闹金武门险些扰得朝堂大乱,如今这群暴民,可是万万留不得!”
果然,说起当年金武门之事,李玄臻面色就眼见地又沉下一截。
吕莲生见状又扭头冲姚荣远喝道:“季知方犯上作乱,带着群乌合之众就敢来逼迫圣人,姚荣远,你还在等什么!”
台下姚荣远得令再度提刀上前一马当先,云清澜眸色一沉立时提剑迎击,抬手展臂间又是一招推云换日,就把扑面而来的姚荣远连人带刀推将出去。
“云青风,你当真是要造反不成!”吕莲生见状又是一声高喝,“季知方辱骂圣上,你身为武朝将军,竟还要护他性命!”
云清澜却没有理会台上叫骂的吕莲生,只见她大开大合间反手一剑,凛然剑光逼退合围上来的禁军,紧接着又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道:“陛下,他们是武朝百姓,不能杀!”
而此时的李玄臻已经在吕莲生的一番话后彻底下定决心,看着台下云清澜冷冷道:“云青风,你心性纯良,朕只当你是受人蛊惑,此事朕不予追究,你速速退下,季知方和这些乱民余孽,朕今日非杀不可。”
“陛下!”云清澜再度高喝一声,却见李玄臻已经不愿理会她似地别过脸去,看着身侧面色惊恐凄哀的难民,云清澜一时犹豫不决。
一边是云家世代守护的李氏王朝,一边是走投无路的京都百姓,若她此时退了,飞仙台下的所有难民都难逃杀戮,可若不退,云家百年将门荣光,从此必将毁于她手。
她到底该怎么办?
——朝廷想着俺哩。
一片嘈杂中倏尔响起郑老伯微醺的低语,随着这声似有若无的低喃,云清澜眼前就相继浮现出郑老伯皲裂的手掌和包家兄弟破败的小屋。
吕莲生横征暴敛,萧墙更是贪得无厌,刘志膀大腰圆,府宅中的灯笼能将夜晚都照得亮如白昼。可这些难民们费尽气力,最后却连活着都难上加难。他们的钱粮流入那些高官厚禄的人的口袋,他们走投无路,所以才壮着胆子前来问武朝皇帝讨口饭吃——他们错了吗?
云清澜心下沉沉,缓缓捏紧手中的无涯剑。
在郑老伯眼中,她是朝廷,是将军,可实际上,她只是个李代桃僵见不得光的将门小姐。她不是朝廷,她也不是将军,她持枪上阵,原只为祖父的一句命令,可如今她觉得,她手里这把剑,还能再守护些别的什么。
看着仍跪在地上纹丝不动的云清澜,李玄臻两眼微眯,过了片刻,一句蕴着沉沉杀意的话才缓缓从牙缝中一字一顿地挤出来:“云青风,你好大的胆。”
云清澜这次没有应声,她又紧了紧手中的无涯剑,然后才一声不吭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云将军,你何必呢?”
飞仙台合围的禁军何止数万,就算云清澜能以一敌百,季知方这群人,也终究逃不过被围歼的结局。
今日前来,季知方本就抱了必死之心,他这一夜指天骂地,浑然像一只竖满尖刺的刺猬,可看着目露坚定的云清澜,季知方叹息一声,这个螳臂当车的云将军,倒真是计划中的意外。
正此时,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季知方的叹息声还未来得及落地,那支利箭就在众目睽睽下赫然穿过了他的胸膛。
箭势凶猛,其余威直冲得季知方后退数步,继而才缓缓半跪到地上。
异变陡升,云清澜立时一愣,她抬起头朝着利箭射来的方向定睛看去,只见不远处沙尘弥漫,竟是有大批军队朝着飞仙台直冲而来,其间战马嘶鸣,为首的正是身披银甲的云杉和手持长弓的赵骞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