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从天降(77)
偌大的王府里像是没几个人的样子,我随管家走过一条石子路步入内院,又经过一片绿荫来到一间偏僻而雅致清静的卧房前。
但其实,不光是这里清静,整个王府都很清静。
管家停下脚步,“娘娘,王妃病重下不来床,没法儿跪迎娘娘,还望娘娘恕罪。”
我左右望望,“本宫不是说了,不必拘泥礼数,只是…王妃何以住在此间?”
管家道,“王妃素习体弱,入府后的第二日,便搬来此间居住,便于休养。”
通常来说,大宅子里多半会有几间空出来无人居住的屋舍,因其偏远冷僻,便是有客登门,也不会迎来此处,只让几个下人定期打扫使其不至于荒废便罢了。
我尚在兰府时,便常偷跑去西南边最角落里的一间小屋里自己一个人待着,两手交叠当枕头垫在脑后,仰躺在榻上想一些有的没的。
管家说洛清雨入府第二日便搬到了这里,那她跟周勉…
眼下最重要的是去探病,我晃了晃脑袋平稳思绪,缓步上前。
房门是虚掩着的,不知是为了方便下人来往送药与吃食,还是特地为我而开。屋内药草味十分浓重,怕是比医馆还甚。
我瞧见榻上那微微隆起的蚕丝被,心里陡然一惊,她真是病重至此了?
我一步一挪地靠近,洛清雨像是睡着又像是没睡着,良久才偏过头来看我,“娘娘…”
她声音极低极弱,仿佛轻风吹动地上枯叶发出的一点沙沙声。
一旁的侍女已跪在了地上,带着哭腔道,“参见皇后娘娘,王妃病体孱弱,不能给娘娘行礼,还请娘娘恕罪。”
又是这句,我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起来伺候好王妃就是,不必多礼。”
那丫头饱含热泪地起身,见洛清雨动了动,又忙忙伏在榻上,“王妃娘娘…王妃娘娘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奴婢这便去拿药来。”
“晚溪…”洛清雨虚弱地唤住她,“别忙活了,扶我起来。”
晚溪不知所措道,“娘娘…”
洛清雨幅度更大些地动了动,犹如细雨下的柳枝微颤。
我道,“王妃,你身子不适,或许本宫不该来打扰你。”
我真的不喜这类场景,多年前我在娘亲床前日日侍奉,用尽了心力仍留不住她,那时我心里有多沉重,怕是此生都无法释然的。
洛清雨现下这副模样,像极了娘亲那时。
她道,“娘娘…娘娘是嫌弃妾身这副病容么?”
她挣扎着撑床而起,当然晚溪也托着她使了很多力,又在她背后垫了枕头,让她能舒舒服服稳稳当当地靠着。
我忙道,“自然不是。”又叹了口气,顾自坐在床边,想说什么,可更近距离地看见她那张没有一丝血色,苍白而泛青的脸,我又什么都说不出了。
洛清雨低了低头,“娘娘见谅,妾身已是将死之人了,梳洗打扮,实无必要,只是污了娘娘的眼,妾身惭愧。”
我道,“你…你不必说这种话,本宫不是嫌弃你…本宫是…心疼你。”
洛清雨微有动容,“娘娘果真心疼妾身?”
我道,“当然。”
洛清雨竟是笑了笑道,“娘娘人美心善,怪不得王爷对娘娘念念不忘。”她用一种好奇而关注的眼神打量着我,“倘若妾身是男儿身,想必也会爱上娘娘。”
杵在我身后的妍儿娇斥道,“放肆!”
我微侧身道,“无妨。”
妍儿似是咽下去一口气,揖了一礼,应了声是。
洛清雨接着道,“王爷为了成全皇上,将娘娘拱手相让,可娘娘已成了皇上的枕边人,皇上却还不满意,非得逼着王爷立了家室,皇上才心安。可纸是包不住火的,王爷爱慕娘娘,哪怕多年来深埋于心,从未明言,也还是瞒不过那些个居心叵测之人。”
我按捺着震惊的情绪,假做镇定地听着。
洛清雨稍缓了缓,又道,“妾身是个不中用之人,饶是妾身身子骨强健,能时时陪伴王爷左右,也不能为王爷分忧解愁,妾身在王爷心目中的分量,怕是及不上娘娘万一。”
她一边说着,一边流了满脸的泪。
我道,“你盼着本宫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些?”
洛清雨变了颜色,“娘娘不信?”
我道,“本宫信与不信,有何分别?”
洛清雨张着口,半晌没说出话来,好容易才道,“娘娘好狠的心哪…”
我颔首道,“是啊,本宫的心,怕是被沙石泥土给封住了,便是还会漏风,也一定不会动摇。”
洛清雨止不住地流泪,却是不说话了。
我伸手轻抚她脸庞,“本宫原以为王妃有何要紧事要嘱咐本宫,这才亲自赶来见你一面,却不想王妃只是为了说这些。”我替她提了提被褥,将她裹得更严实了些,“其实王妃何必为本宫费心,有些不该本宫知道的事情,本宫还是不知道的好,有些话王爷当着本宫的面都不肯说,王妃又何必替王爷说了?”
洛清雨浑身发颤,脸色变得青黑,瞧着十分瘆人,我对晚溪道,“好好照顾王妃,多宽解宽解她,别让她再胡思乱想了。”
洛清雨见我有意离去,忽然一把抓住我的手道,“难道娘娘对王爷就没有一点情意?”
她的手仿佛只剩了手骨及包在外头的一层皮,我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她的手,平静且随和道,“表姐,你才是裕王妃,论及对王爷的情意,本宫便是有,也不过爱屋及乌罢了。”
洛清雨难以置信地望着我,我道,“保重身子,表姐。”
第60章 洛清雨病逝
从透不过气的屋子里出来后,我深深呼吸,遥望蓝天白云,不知远在他乡的浮
从透不过气的屋子里出来后,我深深呼吸,遥望蓝天白云,不知远在他乡的父亲和周勉现下如何了。
但愿一切都好吧。
我命人带路,本是要径直出到裕王府大门外,却不想在门前几步被姨娘拦住。
姨娘一见我便行礼问安,我忙扶她起来,“姨娘,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姨娘哭着道,“皇后娘娘有心,妾身是个苦命人,注定膝下无子,老无所养,白头人送黑发人,一次还不够…上天是非要把妾身晚年的寄望全部抹灭啊…”
姨娘与娘亲的样貌很有几分相似,尤其是克制不住流泪的样子,几乎如出一辙。
我不禁悲从中来,握住她的手道,“姨娘放心,洛家再不济,也还有本宫,本宫绝不会让洛家人晚景凄凉的。”
姨娘感激道,“谢皇后娘娘,亦多谢娘娘来看望清儿,清儿一直有许多话想对娘娘说,娘娘怎么走得这样急,不再多留一会儿么?”
我松开她的手道,“不了,本宫答应过皇上会尽早回宫,本宫已出宫多时,不宜再多耽搁,还望姨娘见谅。”
姨娘忙道,“皇后娘娘这是说哪儿的话,妾身怎会不了解娘娘的不易,娘娘既赶时辰,妾身便不留娘娘了。”
我道,“谢姨娘体谅。”
姨娘或许是觉得我同她生疏了许多,愣了愣才让开道。
我迈出一步,又叹息着回头向她道,“姨娘,您看起来精神不大好,照顾表姐之余也要多顾及自己的身子啊。”
姨娘抹了把泪,哽咽道,“谢娘娘关怀,只是妾身恐怕遭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了。”
我蹙起眉头,“不许胡说,不论事态如何发展,姨娘都一定要撑住。”
姨娘含泪看了看我,却是摇了摇头,又用手中雪白的丝帕拭泪。
我看得出来她眼里含有绝望,失去至亲的悲痛非外人能够体会,我又能为她做什么?
不过是道一声“保重”,就此离去罢了。
跨上马车前,我朝兰府的方向望了一眼,多年不曾回去看过了,如今娴娘有孕,身边却连个亲人都没有,不知她过得如何。
罢了,我答应过皇上的,绝不能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