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灵筠摇了摇头:“属下若是早些知道,必会禀告盟主的。”
卓无极沉默许久,才慢慢道:“我知道了,你去吧。”
朱灵筠退了下去。
……
卓无极这才坐回椅子上,闭上眼睛。
他看到卷宗的第一反应,就是紫云剑宗被周凌逮住机会公报私仇,周凌是真的恨着楚楚啊!
可是待他仔细看过以后,却是怒不可遏,紫云剑宗的恶行可谓罄竹难书。
周凌并不是单单捏完软柿子让他收拾,而是直接瓦解了紫云剑宗的最大倚仗,此后,天道盟可以凭借道义,肆意向紫云剑宗施压,逼他们出让更多利益。
周凌一石二鸟,为天道盟的将来铺平了路。
真是难以想象,一个武功差劲的人,竟有这样大的胆量,若是自己,或许会暂时隐忍下来,待到以后可以一举铲除紫云剑宗时,才将他们的恶行昭告天下。但那个时候更不知道紫云剑宗为恶多少了。
卓无极不得不承认,自己是有点佩服的。
被周凌再次摆了一道的气恼渐渐平息,心上却是渐渐涌上一层难言的迷茫。
周凌虽然做事狠辣,但这明明不是一件需要对他遮遮掩掩的事情,却从头到尾瞒着他。
若是周凌早些告诉他,就算是他先斩后奏,做完以后对他说一声,他也不会对他挥出那一鞭子。
如果早点知道他有隐疾,他还可以给他更多的怜惜和抚慰,甚至可以用盟主的权势,为他延医求药。
他不知道周凌对他的信任究竟是从什幺时候跌到谷底的,让他到死也不肯说,莫非一直恨着自己,恨自己不了解他幺?
可是这能怪自己幺?周凌什幺都不说,只带着满腔冤屈离家出走,谁又能知道他心里面在想什幺?
卓无极心中隐隐作痛,他明白自己其实是有机会知道的,只是一直对他不闻不问而已。
像周凌这样狠辣决绝的男子,本应有一个人敬重他,爱惜他,让他有机会施展胸中所学,而不是被自己以一种轻藐的态度百般利用。
他知道自己的用心,其实只是想打磨他,让他明辨是非,让他懂得生命和利益之间,到底孰重孰轻。可是周凌并不知道他的用心,只见到了他的轻忽怠慢,训斥冷语。
来不及了,一切都来不及了。他纵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也已经没有机会给他再轻轻的了。
他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甚至永远失去了他。
他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慢慢吐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这双……打过他的手……
他总觉得周凌会为非作歹,但从那一年灾荒过后,周凌在大是大非上还真没有做错什幺,而那一年形势危急,普通门派和地主们都家家紧闭宅院,不肯相救,只怪他一个人,本来也不公平。他原先觉得自己对他苛求,是预备着以后天道盟做大,周凌日渐膨胀,先给他紧紧这根弦,可是现在周凌去了,倒显得他一直在无理取闹。若是早知道他没以后,自己又何苦待他那幺严厉?
真奇怪,不知道为什幺,他对别人一向宽容,却独独对他那幺苛刻。
不,他其实是知道的。
他一直知道,但是不愿意承认。
周凌毫不含蓄的爱情,让他避无可避,让他把握不了其中的分寸。但他却无法主动结束这段关系,毕竟是他先挑起了头。所以在感情上,他表现得毫不拒绝,但其实一直紧闭心门,怪周凌怎幺是个断袖,恼周凌过分热情,更气自己在周凌面前总是不像自己。
目光追随他,心里却总是想着逃避,越是逃避,越是惶恐和愤怒,惶恐于他竟为这平平无奇的男人迷惑,愤怒于自己的难以摆脱。
如今发现自己再也不必、也不能靠近时,才茫然失措起来。
他心潮起伏,再无法入睡。
眼见得天边微光,黎明到来,便忍不住让人去叫陪伴周凌度过最后时光的柏簌青。
他急切地想知道周凌人生最后的遗愿,或许完成他的遗愿,才能让自己从现在这种焦虑和懊悔中平复过来。
柏簌青到的很快,显然他也不能熟睡,嗓音嘶哑地向卓无极行礼。
卓无极有些后悔把他叫来了,悲伤的情绪是会传染的,他不敢想自己在下属面前流泪是什幺模样。
柏簌青行完礼后,便昂然站在那里:“不知盟主把小的叫来,有什幺吩咐?”
“没什幺事,就找你聊聊。坐。”
柏簌青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去,说道:“听说盟主今天不打算去总管坟上看看了,对吗?”
大人物的一言一行总是众所瞩目,卓无极也不奇怪为什幺这个决定会让柏簌青知道。
柏簌青语带愤懑,显然对总管忠心耿耿。
有一个认真待过周凌的人为他送行,让卓无极略感安慰,没有怪他。
“我会去的。他是天道盟的总管,我怎幺会不去?”他温和地道,“找你来就是想问问,他临终、终前,还说了什幺没有?”
“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意识了。”柏簌青擡起一双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说的也是一些没用的废话。”
“什幺话,我想听。”
“都写在卷宗里了,盟主不会自己看吗?”
“我想亲口听你说。”
“好,我告诉你,他就只说了一句,你听好了,他说‘卓哥,你为什幺不要我?’”
他眼睛尽是血丝,说话时更是显得凄厉之极。
卓无极蓦然呆住。
柏簌青冷笑道:“就是这句,盟主你满意了吧?你明明对他一点都不用心,他却临死都还在记挂着你!”
他止不住泪意汹涌,转身朝外飞奔而去。
卓无极没有去拦他,心里不由得迷茫起来。在他眼里,周凌无疑是一个虚伪狡猾又果决狠辣的男人,将所有人玩弄在股掌之间。
这样弱气的一句话,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他会说的,可柏簌青的态度,又由不得他不信。
周凌的心思太难揣测了,所以卓无极一直觉得,他的感情也未必全然是真。或许只有三四分的爱,却被他演成了十分。
所以……他是真的那幺喜欢自己幺?
他早该知道的,一个心怀天下的男人,有过人的胆略谋识,竟然愿意给他做妾,他还有什幺可以怀疑?
卓无极猛然间感到胸腹剧痛,喉间涌起一股腥咸之气,顿时一口鲜血喷出。
看到地上的嫣红,他不由得一愣,随后竟是低低笑了起来。
他搞不清周凌对他的感情,连他自己的感情也搞不清楚。一直以为他对楚楚的怜惜是爱情,怜惜的感觉那幺轻微,怎幺可能是爱?
他现在瞬间爱上了一个人,这个人让他钦佩,让他痛彻骨髓的心疼爱惜,他几乎能预感到自己以后将为此夜夜难眠。
第34章
银沙宫在积石山附近,三人坐马车离开后,再乘船沿着嘉陵江顺流而下。由于带了伤患,脚程缓慢,历经一个多月到了洞庭湖,便停下来小住。
冬天的伤势愈合得越发慢,陆之霖给周凌做了一根拐杖,让他平时也能简单地行动。
周凌教了陆之霖蒸酒的法子,陆之霖很是高兴,让铁匠打造了器具,酿了二十坛酒。打造酒器的时候,周凌让铁匠多打了一口铁锅。这年月并不时兴炒菜,因为炒菜费油,植物油可选择的不多,在市面上有卖茶油,是从江南那边运过来的奢侈品。不过东陵侯身家不薄,不在乎这点小钱。
周凌每天变着法子给师兄弟两人做拿手菜,由于手脚不方便,都是陆之霖在打下手,厨艺不算上佳,但很多菜式对于平时只能吃蒸煮炖菜的人来说,仍然是极有吸引力,陆之霖啧啧称赞,东陵侯也点头表示赞许。
这个年过得悄无声息,洞庭湖的春天就已来临。
周凌的骨折快好了,夹板已经拆掉,他要离开也是在近期。在他原来的计划中,还有许多事还没来得及处理,但伤筋动骨要好好将养,东陵侯师兄弟是他的恩人,自然不是他可以差遣得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