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萝(77)
她回头,再看川连——他一张脸白净、清秀,竟已憋得通红。
阿萝小声道:“你与她有仇吗?”
川连支支吾吾,含糊道:“这……说来话长。”
阿萝眨眸,似懂非懂。
忽然,女郎视线一转,打向二人。
川连如临大敌,忙道:“娘子,我、我先……”
阿萝受他感染,也焦急,道:“你快躲起来吧。杏楼就在前头,我自己去便是。”
川连抱拳,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闪身前,他又道:“考验后,还请娘子在楼前等我。”
……
川连身手了得,眨眼之间,已销声匿迹。
红裙女郎又气又急、追往他所在,叫阿萝看见,竟隐觉不忍,好像自己亏欠了她。
可插曲有趣,终归与她行程无关。
阿萝定心,抛下此事,穿过人群,终于来到杏楼之外。
楼前,门扉大开,药香弥淡。透过薄纱门帘,可见内里陈设整洁、药柜高耸,乍一看,除却人员较少,与书中描绘的医馆没有两样。
阿萝挽裙,正要入楼,忽觉手心硬硌,似乎碰上异物。
低头看,原是那玉腰牌,被她拢入掌中,清润、夺目,任谁瞧见,都知她出自肃王府。
没由来地,魏玘的话语重现耳畔。
——你什么也不必做。
——只待本王运作,自可略过考验。
阿萝默然,内心五味杂陈。
魏玘有意护她,她欣喜,也感激。可这些天,她思考蒙蚩之事,越发感觉,仁医会于她非同小可,事关志向、心愿,值得她努力。
正因此,她不愿凭借肃王权势,只想依靠自己,名正言顺,跻身门下。
阿萝动指,摘下腰牌,将之藏入袖中。
至此,她才弯唇,露出笑意,凝定心神,走进杏楼。
……
阿萝入楼,便受小童接引,行过前堂、药房,来到一处雅间外。
小童抬手,叩门三声,转身离开。
阿萝手足无措,正局促着,便听内里道:“进来。”
——是老翁声音,生硬如石。
阿萝心下一憷,鼓起勇气,推门走进。
雅间宽敞,一名拄杖老翁坐于主位,横眉冷眼,应是仁医会会首巴元。主位前,有一方空旷地界,放置针灸铜人、高足长板等,严阵以待。
只听巴元道:“你便是蒙萝?”
阿萝点头,还未开口,便见巴元抬杖,敲击地面。
“笃!”声响重如叩打。
阿萝双肩一颤,心下茫然,觉察老人敌意,却不知因何而起。
巴元不语,只睨她,眼风如刀,视线逡巡刮过,似在寻找什么。片刻后,他才收回目光,神色略微缓和,又抬杖,指向伫立的铜人。
“医技其一,乃针灸铜人。”
“如遇腰背疼痛,依你之见,自行施针取穴。”
话语末了,一句咕哝低低滚落,不算响亮,却被阿萝清晰地捕捉——
“老夫倒要看看,肃王权势滔天,能压你学识几两。”
作者有话说:
女鹅也要走走事业啦!魏狗好心办坏事。巴老师和周老师都是怪老头。
下章是纯剧情章,主要是女鹅的成长线,没有魏狗和女鹅的互动戏,但会涉及到两人之间的感情伏笔。
我感觉女鹅的事业线还挺重要的,魏狗不能只喜欢阿萝的乖巧,也要承认她的力量。但有的宝宝可能不喜欢剧情线,请根据自己的喜好酌情观看哦!
第55章 思无涯
至此, 敌意的缘由已不言而喻。
阿萝明白,巴元对她心存误解, 以为她没有真才实学。她不恼, 反对老人生出好感。
误会既成,多说无益,不如证明自己。
阿萝沉下心,自案间取针, 又走到铜人前, 认真观察。
书里说, 针灸铜人,系越族独有, 仿真人形态,以铜铸造,内里灌水, 在外镂刻穴位, 再受黄蜡封涂。如医者取穴准确,则针入而流水[1]。
她不曾用过铜人,但熟悉腧穴, 略作思忖, 手腕一抬。
巴元坐于主位,亲眼见她手擒银针,连刺三穴——无不精准非常,流水涓涓。
他冷哼,道:“基础之学, 寻常粗浅。”
阿萝闻言, 弯起杏眸。
她总感觉, 老人看似古怪、严苛, 实则很好相处。
便道:“请阿翁给题。”
巴元伸杖,勾腕,将那长足立架拽至身前,杖底笃笃一点。
“揭。”老翁依然没个好气。
阿萝顺势看去,发现立架贴有不少纸张,受日光润透,现出墨痕隐隐。
她上前,揭开首页,阅读内容,念道:“患一,七十男子,夜卧露胸可睡,盖布而不可睡,已有七年,作何诊治?[2]”
——原是将病案讯息,以文字记载纸上,代替病患。
不见真人,阿萝有些失望。但她很快理解,想巴元不信任她,自不敢放任她诊治病患。
她定息,答道:“应是胸中积有血瘀,理当祛湿化瘀、通畅血气。”
巴元未置可否,只道:“揭。”
阿萝点头,又抬手,如此往复,针对症状,逐一给出解答。
“唰唰。”纸张翻动。
病案转瞬而过,阿萝对答如流。
透过余光,她发觉,巴元舒展长眉,相较先前神色,已缓和许多。
很快,医技之试进入第三道关。
阿萝立于主位前,静待老人提问,有些紧张。
正局促间,便听巴元道:“如有贫贱者疾而求医,你如何处之?”
阿萝不假思索:“自是要救。”
“医术乃仁术。医者理当视人如己,不分贫贱,认真救治。”
说出此话,她确实出自真心——面对误入小院的野兽,她都不顾自身安危、努力医治,更不必提对待活生生的人了。
巴元点头,神色变化不多。
他又道:“如有犯科者疾而求医,你如何处之?”
听过提问,阿萝不禁一怔。
她在书中读过,无论是越国还是巫疆,都存有律法、不得违背。所谓犯科者,自然是违背律例的坏人,哪怕救了,按照律法,兴许也无法存活。
阿萝垂眸,思索片刻,才定下答案。
她道:“仍是要救。”
“凡是求救之人,医者都应救治,不问长幼、贫富、愚知、怨亲。此人违背律法,便依律法去处罚他,与我行医救人无关。”
巴元眯目,自阿萝眸间,捉住一泓倔强的浅光。
他勾笑,转瞬又冷脸,再问道:“如有亲缘者疾而求医,你如何处之?”
——亲缘者,疾而求医。
阿萝闻言,心口一痛,气息顿然凝滞。
亲缘者疾而求医,正如蒙蚩罹患痨病,是她当下身处的困境。
她一时不答,只垂眸,将十指攥入掌心。
巴元见状,眼底淌过一丝失望。
他知道,无论何人,面对亲缘患病,都会焦灼、痛苦、悲伤。但依他之见,医者所能做的,以及医者必须做的,远比常人更多。
方才,他见阿萝医术精湛、毫无差错,本还以为,她能给出令他满意的答复。
医者最需修心,她方寸大乱,倒可惜了一手好医术。
思及此,巴元支杖起身。
他正要下逐客令,忽觉清辉一摇——
那垂首、敛眸的少女,此时已抬起头来,泪光闪烁,眼波却分外凝定。
她道:“要救的。”
“非但要救,还要学、探、知、破。”
这是阿萝的肺腑之言,也是她的态度、志向与心愿。
自从得知蒙蚩患病,她痛苦许多,也流泪许多,只觉如被抽去心神、硬生生割开魂魄。
至亲患病,医术无治,该当如何——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但阿萝可以确信,此等痛苦,除她之外,定有旁人与她一同承受。
所以,为蒙蚩、旁人,也为自己,她必须做些什么。
“救我至亲,伴随左右,平息痛苦;学我所思,至精至微,分毫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