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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萝(66)

作者:遗珠 阅读记录

与周文成作别后,阿萝返回配殿。

夏日已至,艳阳灼照,四处金光烈晒,唯见游廊阴凉。

阿萝的思绪又乱又空——乱,是她冒出许多念头;空,是那些念头毫无意义。

譬如,她不喜欢足下的绣鞋,因它太薄、太轻,走在烈阳下,将她烤得好烫,几要跑起来了。

阿萝抵达配殿时,阿莱仍在榻上。

青蛇懒怠,正盘如绳结,勾起尾巴,自己咬着玩耍。

阿萝走去,捉住阿莱,与它一并坐往案间。

她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话,只枕上两臂,同小蛇挨着脑袋,唇角梨涡小巧。

青蛇不解,眼珠乌溜溜地,与她互凝。

一人一蛇就此相对。

不知过去多久,忽有人声自后传来——

“好看吗?”

“嘶!”吓坏了青蛇。

阿萝也受惊,自椅上窜起,撞向坚实的胸膛,腰肢也被人揽住。

她怔怔,回望去,立时眸光一亮。

“子玉!”

魏玘眉峰一挑,惊异之色刹那而过。

他勾唇,道:“怎么?现在不直呼本王名讳了?”

经他揶揄,阿萝才发觉,自己易了称谓。

她抿唇,不禁微红了脸,想自己好生奇怪——他与她之间,分明什么也不曾剖白,她却已不似从前迷茫,精神越发笃定。

若说往日,是魏玘要她讨他欢心;那现在,是她希望他欢喜。

可他这样说,是不喜欢她唤子玉吗?

阿萝眨眸,微红着脸,道:“那我还是喊你魏玘吧。”

魏玘一滞,才道:“不必。”

他松臂,拉开距离,又抬另掌,将手中之物放往案上。

——是一只黄花梨官皮箱。

阿萝不解道:“你又要送我什么?”

魏玘抬手,解开那箱上小锁,长指一曲,敲出笃笃叩响。

他道:“一看便知。”

非要卖个关子,惹得青蛇爬到箱边、竖身查看。

阿萝也好奇,倾身案前,打量木箱,又伸手,去揭顶上的木盖。

刹那间,明光四溢——

深匣之内,遍布巫族首饰,镂刻精致,或薄如蝉翼,或细如丝线,互相交缠、压叠,铸为花梳、发簪、插针、网链等。

正是她先前当掉的那批银饰!

作者有话说:

为了女鹅和魏狗,周老师操碎了心。落地生是花生,魏狗就是花生过敏。

第47章 舐犊私

阿萝错愕, 猝然回首,与魏玘四目相对。

她道:“你怎会有这些?”

——字句轻盈, 眼眸也是亮的。

对此, 魏玘佯装不知,只挑眉,道:“不喜欢?”

阿萝急道:“喜欢的!”

何止是喜欢。话音刚落,她便纤臂一揽, 将官皮箱搂入怀里。

“锵。”银饰碰撞, 脆响泠泠。

阿萝惊, 忙松臂,与木箱隔开几寸, 生怕自己鲁莽、会碰坏银饰。

她模样如此,被魏玘尽收眼底。他环臂,立于旁侧, 观她轻抚木盖、浏览银饰, 目光凝聚,落往她纤长、细软的指。

——很漂亮,比银饰更惹眼。

从前, 他曾牵过这双手, 捉来她窄瘦的腕,嗅到一点幽香。

“子玉。”阿萝忽唤道。

魏玘收神,抬目,对上她杏眸,道:“怎么?”

阿萝道:“这些是你赎回来的吗?”

魏玘嗯了一声, 不多言。

阿萝见状, 梨涡愈显, 杏眼也弯如月牙, 印映辉光明明。

她启唇,认真道:“子玉,谢谢你。”

“这些银饰对我很重要。那时我需要钱,迫不得已,才会典当它们,想等日后有钱了,再将它们赎回来。若没有你,我都不知要等上多久。”

她声软似水,字句诚挚,仿佛春风,拂过魏玘耳畔。

魏玘勾唇,道:“不必等。”

“如你所欲,大可直接开口,无需顾虑。”

他亲自定过规矩。凡是王府中人,均要侍她如侍贵主,随她心意行事。不论她所求为何,哪怕是天上明月,自会有人为她寻来。

阿萝闻言,还当他有心再赠,忙道:“不用了。”

她垂眸,探手入匣,取出一支银插针,却不舍别上,只任其躺在掌心。

“这些银饰共有十七件,是我阿吉赠我的礼物。”

“我只要这些就够了。”

十七件——听见数量,魏玘眉峰一沉。

很快,他又如常,眸光平稳、冷泰,只道:“说说。”

阿萝会意,知他要听银饰由来,便合拢双手,细腕一递,将插针捧给他。

“子玉,你看。”

魏玘顺势望去,只见插针细长如筷,顶挑双瓣桃,躺在少女掌心。前者窄高、雕琢,后者柔白、小巧,彼此映衬,宛如银桃盛开。

便听阿萝道:“每年生辰,我阿吉都会赠我一件银饰。”

“前两件是压领和围帕。我那时还太小,已不记得相应的经历。而这支插针,是我三岁的生辰礼,也是我最早记得的银饰。”

阿萝放下插针,落手匣中,指尖柔扫,又拾一面银皮花梳,扬给身边人。

“这面花梳,则是我四岁的生辰礼。”

纵使多年过去,重见此物,她依然记忆犹新,对细节如数家珍。

“阿吉甫一赠我,便迫不及待、要为我压发。可花梳太漂亮,我舍不得用,遂与他说,我总归是他的女儿,长大再用也不迟。”

蒙蚩高大,手掌也宽厚、黝黑,拿起花梳时,显得荒诞又滑稽。

她的阿吉说过,他曾是勇士,战无不胜,力拔山河。可他将她抱至膝上、为她梳发时,动作谨慎,看不出半点勇士的痕迹。

阿萝将花梳放回深匣,合拢木盖,妥善藏起。

她又低腕,揭开两扇箱门,露出内里银饰,展示道:“剩余这些,是我后来所得。”

“阿吉外出前,曾为我指过一只木箱,道是其中存着剩余十二件银饰,要我往后每年生辰,自箱里取出一件,直至我十七岁时。”

魏玘眼风一扫,睨向箱柜,便见手镯、戒指、耳环等,品类繁多。

箱边,阿萝挽手,亭亭而立。她梨涡清浅,笑靥纯澈,尚未脱出回忆,眸间思绪满盈。

魏玘见状,眉关冷沉,目光越发晦淡。

他默了须臾,才道:“你阿吉可曾说过,这银饰有何作用?”

阿萝点头,道:“说过的。”

“他说,这些银饰可作辟邪之用,佑我岁岁平安。”

魏玘不语,视线紧锁银饰,面色如覆寒冰。

他知道,蒙蚩未说真话。

这十七件银饰,无关吉凶,只是阿萝的嫁妆。

依巫族习惯,父亲会为女儿准备十八件礼物,作为陪嫁,俗称“十八件”。十八件中,列有十七件银饰,恰与阿萝所持逐一对应。

魏玘不曾清点银饰,故而对此并未觉察,眼下既知玄机,心绪也愈发复杂。

阿萝身负谶言,不得离开小院,不会与人有所姻缘。依此看,蒙蚩不必为阿萝筹备嫁妆。可事实是,嫁妆正伫箱内,尽依风俗,分毫无差。

此间用心,魏玘可以料想。

这些银饰,是阿萝的嫁妆,更是蒙蚩的挣扎——既受迫于谶言、携女儿避世而居,又向谶言呐喊、盼望女儿能如常人生活。

舐犊之私,深切可贵,是他此生难得,令他分外艳羡。

思及此,魏玘眸底澹凉,良久不语。

阿萝不知魏玘所想,见他眉关渐冷,还当他听说辟邪、心生忌讳。

她抿唇,轻声道:“我不在乎银饰能否辟邪。对我来说,它们是我与阿吉的联系。我一看见它们,就会感觉,阿吉在我身边。”

“子玉,谢谢你。这些银饰当真对我十分重要。”

——这番话,说得笨拙,却很诚恳。

魏玘抬目,听出她字句小心,不由勾唇,透出半点促狭。

他道:“既如此,你亲本王一下。”

阿萝怔住:“啊?”

她尚未回神,忽觉腰间一紧,已被卷入魏玘怀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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