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春(54)
我听说,现在乱世当道,外患未除,朝局不稳,百姓流离失所,是你收留了他们,雍州是他们的家,我不能拖累你,更不能拖累雍州所有人。”
宋端道:“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会想办法解决。”
盛姝摇摇头:“我知道,你是要做大事的人,不要因为我停下脚步。”
“于我而言,你不仅仅是拖累,我会照顾你,爱护你,让你忘掉那些痛苦的往事。”宋端道,“姝儿,给你我一个机会,让我们重新开始吧。”
盛姝阖上眸子:“可我还喜欢着萧霁瑾。”
宋端僵在原地,盛姝也露出痛苦的神色:“纵然他欺我骗我囚我,我却依旧贪恋着他给我的温柔,我不想再和他纠缠,可心里也再装不下一个旁的什么人了。”
宋端眉头皱着,嘴唇翕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盛姝擦掉脸上的泪珠:“你是不是挺看不起我的。”
她自嘲地笑道:“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别再管我了,宋端,我不值得。”
宋端走上前来,突然抬起手,温热的指腹抹掉她脸颊上的泪痕:“姝儿,你从前没这么爱哭的。”
盛姝知道自己性子变了许多,可根本不记得从前自己是一个怎么的人。
宋端道:“从前你爱着红衣,爱穿合欢掩裙和旋裙,还喜欢将长发像男子一样束起,在边疆一望无垠的沙地上跑马。你脸上总是带着明媚的笑,即使从马背上摔下来,擦破了手肘和膝盖也总是笑着的。”
盛姝听着他的叙述,心中生出一股悲凉来,这七年,她何曾大笑过。
宋端心疼且隐忍地看着她:“萧霁瑾对你做了什么,才让你变成如今这样?”
盛姝突然想起那些荒唐的梦境,晃动的金色锁链,寂静的房间,昏暗的光线……
那些究竟是梦,还是被她遗忘的现实?
宋端叹息一声:“我只是想照顾你,并非要强迫你,你若不愿,便当我从未提过。”
盛姝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再无可能了,我很感谢你,但终究是我配不上你了。”
宋端没再说什么,只是转身出去了:“我让人给你准备午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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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济一直在院子外等着,看到宋端出来,就上前问:“姝儿怎么说?”
宋端言简意赅:“她不愿。”
盛济并未诧异,这确实在他意料之中,他道:“从前的事,是盛家对不住你,你能冰释前嫌已是难得,如今又岂有再赖上你的道理。”
宋端道:“我巴不得她赖上我。”
“好了,”盛济搭上他的肩膀,安慰道,“你与姝儿终究是错过了,如今也到底不相宜,莫再将自己困在其中了。”
接下来的几日,盛姝一直待在房间里养胎,平日宋端和二哥有事要忙,时常是二嫂陪着她,偶尔有宫将离拿来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给她解闷,倒也不算寂寞。
她虽没再提过离开之事,但其实一直都在数着日子,算着萧霁瑾还有多久要来。
转眼间,两旬过去,她也给自己找好了归宿,在肃慎、雍州和大颂的交界处,有一个十分偏僻的小村庄,因为处于山间,一直免受战火侵袭。
而且,那里还是宫将离的家乡,有宫将离带她回去,那里的山民也不会对她的身份起疑。
她是在深夜留书一封离开的,没说要去哪,只说有宫将离护送,定然不会出事,让兄长和嫂嫂勿念。
除此之外,还留了一封信给萧霁瑾。
翌日清晨,侍女发现她不见后,立刻去通知盛济等人。
宋端脸色当即变了,急道:“让人到附近去找,她应当走不远!”
盛济显得很冷静,拦住他道:“随她去吧,她若不想留在这里,强求也无用,总不能将她手脚锁起来,那和萧霁瑾又有何区别。”
宋端这才冷静下来:“可她身怀六甲,世道又这样乱,遇到危险怎么办?”
盛济道:“无妨,我信得过宫将离,我相信他能护姝儿周全,也相信他不会对姝儿乱来。”
宋端道:“可他到底是个粗人,如何能照顾有身孕之人?”
簪雪见他如此焦躁,就劝道:“侯爷这是关心则乱,姝儿有分寸,自然是权衡之后,觉得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而且有萧霁瑾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纵使留在雍州也过不踏实,不如暂且出去避避风头,等日后风平浪静再回来,也免去了不少纷争。”
她说的有理有据,宋端再也说不出什么,只好转身回了房间。
盛济则拿过那封给萧霁瑾的信,吩咐道:“来人,将信送去京城,确保瑞王世子亲自打开。”
“是,二爷。”属下知道这封信事关重大,或许能免去一场灾祸,连忙跑去办了。
等人都走了,簪雪才问:“夫君,你真的放心让姝儿一个人走?”
“她若不走就不是盛姝了,”盛济道,“阿爹阿娘时常教导我们,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就算不能裨益于百姓,也当做到一人做事一人当。”
·
京城
萧霁瑾虽未说服皇帝出征,但已然决定直接调兵攻打雍州,逼宋端将盛姝交出来,谁知竟在这时收到一封信。
他以为盛姝终于看清局势,肯乖乖回来了,于是连忙打开信封,却只见里面寥寥数语:
“我走了,深夜走的,二哥和宋端并不知我去了何处。你也不必拿他们威胁我,即便你将雍州踏平,我也只会在得知消息后,带着你的骨肉为雍州百万子民殉葬。
萧霁瑾,我累了,放过我吧。”
萧霁瑾看完信后脸色阴沉:“好,好得很。盛姝,我真低估了你的绝情。”
属下在一旁问道:“将军,还去攻打雍州吗?”
萧霁瑾阴鸷地扫了他一眼:“都拿性命威胁了,还打什么打?”
属下被噎了一句,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只看着站在书案后身着铁甲的萧霁瑾。
萧霁瑾手指攥紧,将茶盏捏了个粉碎,鲜血和着茶渍流了一地,他的声音还算沉稳:“下发海捕文书和江湖悬赏,所有人从今日起都去给我找,找不到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属下问:“悬赏几何?”
萧霁瑾道:“一万两,黄金。”
第41章 惊蛰
◎被认出来了。◎
仲夏时节, 山间林木郁郁葱葱,蝉鸣之声愈发喧闹。
清晨的露珠自叶尖滑落,滴到树下的井口里, 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两间稍显简陋的木屋里,盛姝挺着肚子起身, 换上宽松粗布衣裳。
她对着一面破了一角的铜镜,只见里面的人肤色暗沉发黄, 双颊带着斑点,下巴因为削瘦而显得很是凸出。
自来到这座小村庄后,她放弃了所有胭脂水粉和珠翠华服,如今镜中的自己看上去, 已经和山间的普通村妇无异了。
盛姝拉开帘子出去, 睡在外面小床上的宫将离立刻醒了,从床上爬起来道:“是不是胃又疼了,我给你找水袋热敷。”
她如今的月份太大, 时常难受得睡不着觉,惹得宫将离也养出了夜里随时警觉的习惯。
“不用, ”盛姝道,“明日是端午,我想下山看看, 买些东西回来。”
这里地处偏僻,只在山脚下有一个自发形成的草市,每五日逢一次,是不可多得的消遣。
盛姝从前被困了太久, 如今只想认真过好每一日, 因此每逢年节, 都会亲自下山采买些东西。
宫将离看着她隆起的腹部迟疑道:“可你这……”
盛姝道:“牛嫂之前挺着肚子还每日下地劳作, 直到生产,我不过下山一趟,无妨的。”
宫将离便不再迟疑,三下五除二穿好鞋子外衣,一边用布条扎头发一边去厨房做早饭。
他们在这山间只有两间木屋,“厨房”则是在外面搭出来的一个木棚子,每次做饭就能看到炊烟袅袅而上。
按盛姝的话来说,很有烟火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