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骨(80)
门被推开,云笙从外头走进来,郁起云眼睛一亮,正欲冲上去问个明白。
只是当自己的身躯迎上去时,入目所见的是师姐那张错愕的脸,还有大片大片猩红的颜色。
郁起云愣住了,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弯刀,直直地插进云笙的腹部。
怎么回事!他张了张嘴想要发声,却发现声音卡在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
紧接着,他眼睁睁看见自己的手兀自抽出浸满血的刀,淡漠地退至一旁。
身子很是僵硬,陌生的触感冲上头脑,令他汗毛倒立。
可不论怎么动,他却再也不能驱动自己的身子。
画面开始不断变化,视线逐渐模糊不清,郁起云心下了然,毒素又开始发作了。
最后只剩下听觉,在嘈杂喧嚣的议论声中,他听见的全是对师姐的谩骂与厌恶。
幻境里,她怎么这样凄惨,甚至自己亲手还将她刺伤。
郁起云垂下眼睫,想起之前段流景说的,她被逐出诡楼的事,所以现在回溯到了那个时刻吗。
那她肯定会很难过吧,连自己也没有相信她。
漫长的黑暗笼罩着他,他全身上下开始僵硬,但又依稀能够感觉到四肢被提起的微弱触感,像是有根线在拉扯着。
这触感也是微弱无几的,到最后,就连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里透进几丝微芒,原本毫无光亮的世界顿时明亮了起来,脸上蓦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胸口处的疼痛感开始撕裂,郁起云猛然抬头,发现云笙正淡漠地睥睨着自己,胸口处赫然是她的佩剑。
他来不及思考,为什么已经消失的触感又重新回来了,为什么自己又能重见天光。
只可惜,千言万语凝聚在喉咙处,最后只溢出破碎的呼唤声。
“师姐……”
是不是在幻境里死去了,他就能重新回到现实?大概现实里,自己也很快就会死了吧。
郁起云缓缓倒下,阖眸前最后的景象便是小师姐高傲地立在庭院中央,身旁是无尽的鲜血,弥漫在洁白的雪地上。
潇潇暮雪不住地洒落,他渐渐失去意识。
……
乍暖还寒,春日迟迟。
郁起云睁开眸子,下一瞬,律动的光束便迫不及待地跳进来,床沿处探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似是被清水洗净了一般。
“你醒啦?”云笙眨了眨眼,满含笑意地看着他。
轻纱裙摆从沿边荡开,云笙拉开帘子,前身去勾住窗户,和煦的春风很快飘荡进来。
周遭的所有都还蒙着迷离的水雾,似是大梦初醒,一切都显得并不真切。
郁起云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抬起按了按眉心,顿时酥麻的带着丝丝痛意的触感自眉心袭来。
他抬头,眼前师姐只简单挽着发髻,乌发柔柔地披在身后,被洒下细碎的光点。
指间传来暖融融的热意,他摩挲着掌心,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自语着。
“我们……还活着ʝƨɢ*?”他愣了好久,从床上坐起来,试探性地歪头问道。
其实他更想问,自己为什么突然又有了感觉,巫师下的毒不是没有任何法子可解吗,那自己这又是怎么……
蓦地,脑子里响起之前有人说过的,师姐她的血骨可以解开……
郁起云猛地抬头,瞥见云笙的身影在阳光照射下显得几近透明,他心下大惊,一骨碌地从床上爬起来。
“云笙你是不是疯了?”他迫切地跑过去,捏着她的肩膀上上下下地打量。
云笙被他这大幅动作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呆滞地望着他许久,总算是捕捉到了一星半点。
“你才疯了呢。”她无奈地推开他,“我没死,你也没死。”
郁起云抿着唇,又上前来紧紧地抱着,直到云笙发梢间的清香萦绕在鼻尖,温热的气息透过衣衫传到四肢百骸时,他才沉沉地松了口气。
窗子外落下几簇初雪般的花枝,惊动屏风上隐隐绰绰的影子。
所有人都如梦方醒。
向来身影莫测的楼主留了封信,信中只有寥寥几句,人已经去云游四海了。
一切都回归了原样。
……
那天满是风雪饕餮,寒气裹在身上,压得她抬不起头。
腹部血流不止,紫色外衫早已被染成红艳的一片,远远望去就像是似火红衣在猎猎翻飞。
身旁青年很久都没再出声,风声浩荡,湮没了他的身影。
“云笙,你可真是……”良久,喟叹般的声音从上首传来。
她再次抬头之时,破烂的布衣已是换成月白绸缎,鬓发下显露出的脸庞也已是熟悉的面容。
谢清晓挥动衣袖,指尖拂上她满是血迹的脸。
白衣似雪,直直地与身后风雪相映,清冷的面容更是与这飘落的白羽不逞多让。
“你的剑意比之前精湛许久。”恢复原样的谢清晓依旧是那样冷淡的态度,云笙沉默片刻,抬眸盯着他,心中翻涌着万千思绪。
他将云笙扶起来,指尖散开些许灵光,落在腹部伤口处,很快凌厉的伤痕开始缓缓痊愈,疼痛之意流失不少。
“自然,我练了这么久。”云笙仰起头,又气又笑。
他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平淡,甚至自己毫不隐晦地道出他的身份后,那张毫无表情的脸还是一向的从容不迫,没有半分愠色。
“说出来就说出来了,有什么值得气恼的。”谢清晓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写什么。
云笙睁大了眼,不顾身下尚未完全退散的疼痛拉扯着身躯,直起身问他:“你平常扮做那名青年之时可不是这样的嘴脸,你是怎么做到的?两种身份居然硬生生分出来两种性格。”
既是引领之人,那必然少不了在途中多加指点,或许还不止这两种身份。
登时,她意识到了什么,又喋喋不休地追问:“楼主,小雀不会也是你假扮的吧!”
闻言,他清淡的眸子里总算出现了片刻碎裂,“你不想问我为什么会指引你到这里?”
云笙从善如流,“好,那你为什么会引我来这里?”
“助你摆脱怨妖,以及测试,不论结果好坏。”
“所以我在幻境里经历的其实是你曾经经历过的,对吗?”
谢清晓定定地凝视她,没有再说话,云笙抬眼看他,无言中倒也明白了。
所以,他想知道如果自己也处在那个境况里,她又会怎么做。
“拿自己的灵骨换他们的魂魄,不太值。”
“值不值不重要,我只是想这么做。”云笙叹了口气。
都说天生灵骨要么献祭要么牺牲,但至少最后她遵循了自己的本心。
手中利剑,既可抵御外敌,也可保护亲人。她渴望强大的实力,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之人。
思至及,云笙轻轻推开他的手,微光消散,少了灵光治愈,腹部传来的疼痛感又不由得加深了些。
“别白费了。”
谢清晓本是弯着膝盖半立在她身旁,此刻站起身,衣摆拖动地上细碎的雪粒。
“知道为什么说异骨之人最后都会死吗?因为那是世人所希望的,但我从不负自己。”谢清晓顿了顿,“我希望你也如此。”
天生灵骨的人深陷的囹圄,从来都只是无数心存邪念的人和妖编织的,他们从来都没有选择的权利。
所以在谢清晓的幻境里,他杀了所有人。
而离阙,深处的瘴气林是无尽的怨气缠绕,但最深处却是一片冰天雪地,似乎所有的污秽都能被漫天大雪覆盖住。
只有内心坚定之人才真正能够闯过来,他是无欲无求,而云笙则是自始至终都未曾相信。
雪还在不停地下着,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远处天地一线,白茫茫的分隔不开。
长空中的亡灵在呼喊,四周扩散的灵气如烟雾缭绕般攀爬,视线的尽头是数只鲜艳的红梅在寒风中斜斜伸展,白色人影几乎已经看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