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骨(49)
“我自是比你神通广大,不过你送完东西之后不该离开皇宫吗?还待在人家殿堂做什么?”云笙蹙着眉将这地室前后打量了一番,“更何况还躲在这样隐蔽的暗道里。”
戚珩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实不相瞒,我在完成任务后的确是想速速离开京城的,可六殿下执意挽留,在昨日还特地让手下讲我带到这里。”
听到这里,云笙将眼稍眯,心下已经有了考量。
特地吩咐手下将戚珩带到这般隐蔽之地,想来是不愿牵连他,可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会遭此一难的?
难不成这事还真与他脱不了干系?
戚珩脸上也满是苦恼,思虑了许久后又问:“莫非六殿下他遇到难处了?”
云笙讥笑着:“何止难处,要是再大些怕是脑袋都要异位了。”
“怎么会这样!他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吗?”
戚珩声线徒然升高,脸上满是不可置信。
云笙心道这李钰还真是半点风声也没和他透露,不过也好,将他卷进这趟浑水着实不妥。
“也不过就是手下人起了异心,公然于陛下大宴之时行刺,现在已被抓获,不过六殿下仍是洗不掉嫌疑。”云笙漫不经心地解释着,“这事已经被宫里头压下来了。”
“那你……”戚珩将信将疑,把剩下那句“你又是如何得知的”卡在喉咙口。
“等风头过去你再出去吧,我今天来还是有别的要事的。”
云笙从怀中翻出那叠信笺,本该在入京之日就要交到他手上的,却因徒生事故迟迟拖至今日。
戚珩满心疑惑地接过信,展开来,就着桌上稀薄的光线阅读。
他头垂得很低,云笙只能看见信纸后一双眼睛在缓缓流转。
随着视线的不断下移,戚珩眉头愈皱愈深,原本还染着不解的眸子被许多复杂的情绪冲荡,那些流动于眼底的情绪开始盘旋不停,像是狂风骤雨一般席卷着他。
从云笙这边看,只能看见他捏着信纸的手愈加攥紧,浏览的速度逐渐开快,手指颤动着将下一张翻开。
总共有三张信,透过陈旧暗黄的纸张,能依稀看见背后几乎都是密密麻麻的小楷。
信笺读完,戚珩将其放下紧紧攥在手里,单薄的纸张很快被他攥出深痕。
他脸上流露着萧萧落寞,唇角下撇,整个人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眼尾带上猩红,眼底淌过的情愫在这一瞬褪去,只剩下一潭死水。
烛火将暗金的光亮拓在他脸上,云笙却感觉始终照不亮他如枯井般黯淡无光的眼。
她想开口询问,但见他此刻神情不对劲,又怕出言不逊,双唇翕动了良久,终究没有吭声。
地室里弥漫着沉寂,只有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呲呲声,这里密不透风,只有温热的空气在不住流动。
“带我出去吧。”缄默许久,戚珩终是率先开了口。
云笙抬头看他,见他双唇紧闭,攥着信笺的手在不断颤动,出声的那一刹他没按耐住,眼角湿润,黝黑的眸底似乎有什么快要汹涌而出。
“好。”云笙没问他别的,只是转过身迈步离去,走了几步又有些不忍地回头,“你也别太难过。”
戚珩愣了半天,朝她艰难地挤出笑,只是这笑容苦涩得一眼便能看穿。
云笙摇了摇头,没再说话。
因着宫人全然被遣散至皇宫各处,这一带便鲜少有人提灯巡视出没,云笙领着戚珩悄然走出大殿,趁着夜色行色匆匆地赶往城角。
城墙一角的侍卫被打晕拖到角落,郁起云早早便在此候着,长风拂过他高高的马尾,玄衣于夜色中不显,只有发间那抹白丝绸带仍在随风飞扬。
原本是来劫狱的二人,一个头顶扎着明晃晃的白带,一个身着满是鲜艳颜色的衣裳,在京城皇宫里却是来去自如。
“你先带着他离开好吗?”云笙朝郁起云眨眼,又怀着试探用余光偷偷打量身旁的戚珩,见他仍是一副失了魂的落魄样,不禁有些无奈地揉了揉太阳穴。
郁起云剑眉扬起,眼里很快带上审视的目光,他双手环于胸前,从头到尾细细打量着戚珩。
云笙跳到墙头,向下一看,又是脸上一黑。
她的郁师弟不知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样,只顾着去打量戚珩,而戚珩全然没察觉,始终沉浸于适才信封的内容,眼里毫无波澜。
“别看了,赶紧带着他走吧,到时候把禁军引来了又是个麻烦事。”云笙压低声,威胁似的鼓起眼瞪着郁起云,“还是说,你觉得这几日闲来无事想和他们切磋一下?”
郁起云不情不愿地别过眼,拎着戚珩的领子一跃而上,很快没于夜色之中。
——
从宴席离去后,四殿下背着手步履匆忙地朝后殿走去,幕僚正立在殿前,目光焦虑。
“先生,此次刺杀究竟是怎么回事?”四皇子眉头紧锁,心里不由得一紧。
幕僚答道:“杀手选的都是经过训练的高手,且一定会一口咬定是太子所指示。”
此次各个环节都是交于心腹所为,应当是不会出错的才对,可殿下为何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莫非宴席之上有变?
四皇子将手从背后宽大的袖子里伸出,眉宇间笼着戾气。
“难不成你们把李钰的侍卫给收买了不成?”
闻言,幕僚有些不解:“六殿下?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吗?”
“正是与他没有半点干系才更为可疑。”四ʝƨɢ*皇子摇了摇头,“我们的计划怕是被人透露了,今日在宴席上行刺的杀手居然是李钰的侍卫。”
他眸中闪着狠意,嘴角扯出一抹阴笑:“我倒是小看了太子,他收买我这边的人不说,还想着嫁祸于旁人,那李钰便是被他选中挡了一刀。”
幕僚又问:“殿下是说我们这边有人逆反?那这事会不会真的和六殿下有关联?”
李钰?他敢做这样欺上瞒下的事吗?
四皇子丝毫不掩嘲笑:“那不过只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庶子,且他胸无大志、尤为惜命,这一生都只会是个碌碌无为的人,又岂敢谋划这般大事?搞不好他小命就没了。”
言毕,他长袖拂去,只落下一句:“今日一事速速禀报亲王。”
幕僚退下后,宫人将他的外袍脱去,小心谨慎地端上瓜果。
四皇子端在榻上,手里捏着一串荔枝,无缘故地想起今日被搞砸的一事,心里那团怒火又不由自主地喷涌上头。
“噗呲”一声,带着果壳的荔枝被他一掌捏碎,里头的果肉随着外壳喷溅而出。
一旁服侍的宫人被他这举动吓住了,哆哆嗦嗦地找来帕子去擦拭地上的碎屑与水渍。
其余沉默地立在梁柱前,大气也不敢出,生怕自己成了殿下发泄怒火的对象。
从殿门至深处,均笼着一层晦暗冰冷的气息,死寂的沉默弥散于大殿。
许久后,小太监颤颤巍巍地从宫门跑来。
“殿下,陛下唤您过去。”
四皇子将手头剩余的荔枝随手一扔,问道:“父皇?他唤我所谓何事?”
小太监忙不迭地跪在地上,不敢去看他脸色:“这……奴才不知。”
语音刚落,殿堂里的气息又冷了几分。
跪倒在地的小太监双肩不住地颤抖,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快被凝固了一般,鼻尖滚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没用的东西,滚!”
小太监忙谢恩,磕了几个响头后飞快退下,生怕自己再惹殿下不快。
四皇子脸色阴沉,环顾四周一圈恨不得将头埋在衣领下的宫人,顿时怒从心来。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办什么事都办不好!
他拂袖而去,径直钻进宫门外停着的车辇。
此时快至深夜,父皇又有何等终事要将他诏过去?难不成,他已经知晓了这场刺杀的真相?
想到这里,他脸上不由得带上慌张的神色,心里飞速斟酌着待会觐见父皇后应当如何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