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荆钗(406)
晋王低声道:“请我喝杯茶吧。”
宋绘月点头:“您请进。”
正房里点起明亮的灯火,李俊从屋子里探出头来,看银霄和一根棍子似的杵在门口,便放心的把脑袋缩了回去——他怕晋王一时鬼迷心窍,会把宋绘月掳走。
灯火一亮,宋绘月才将晋王看清楚,两人对视一眼,都有几分失神。
晋王依旧是衣冠楚楚的旧模样,白衣胜雪,面容也还是那般迷人,然而在短暂的时间内,就有了浓浓的疲态,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显出了锐利和不容置喙的威严。
宋绘月转身拿起火箸,把茶炉子捅旺,等水咕嘟了,便捏了些茶叶在茶碗里,给晋王泡了一盏清茶。
将茶放到桌边,她笑道:“您尝尝,都是李俊买的好茶叶。”
这杯茶,没有经过黄庭试毒,如果宋绘月想要毒死晋王,简单的就好像碾死一只蚂蚁。
晋王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确实是好茶。”
他微微一笑:“你是打算去潭州还是去定州?”
宋绘月听他如此自然的问起自己的去向,不知不觉也松了口气:“先去潭州,过年的时候再去定州。”
“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明天先送田吉光和张旭樘的侄儿回定州去。”
晋王从袖子里取出一叠银票,递给她:“出门在外,还是要多些银钱傍身。”
宋绘月低头,看到晋王捏着的一沓厚厚银票,每一张都是千两,而晋王仿佛承受不住这银票的重量,手竟然在微微发抖。
她如今不缺钱,然而还是从晋王手中接过了银票:“多谢您。”
晋王悬着的心落下,笑道:“千万不要和我生分了,以后也要回京都来看看我,也别拿我当皇帝,在你面前,我讲究不起来。”
他也知道自己此举并不磊落,日后他会有皇后,会绵延子嗣,然而宋绘月始终是他的定海神针,以前是,现在是,等到自己七老八十了,也照样是。
宋绘月收好银票,向晋王抬头笑了一下,晋王看着她的浓眉大眼,眼睛里有灵动的光,有几分心慌意乱的移开了目光。
她问:“您在宫里很忙吧?”
晋王点头:“晚饭都忙的没有时间吃,你……陪我吃点?”
宋绘月去看黄庭:“厨房里好像没有什么,得辛苦黄都知去馆子里买。”
黄庭连忙表示不辛苦,大步流星的领着人去置办酒菜,他动作很快,不到片刻就把几样简单的小菜和黄酒铺在了桌上。
晋王拿过酒盏,倒了一杯冰糖黄酒:“你知不知道,我常常说你狠心。”
他把酒盏推到宋绘月面前:“其实想一想,真正狠心的人从来都不是你,是我,每一次,我都没有选择你。”
宋绘月给他夹菜:“阿娘的事情,我不怪您了。”
她催促他快吃,又道:“我在定州见到您之后,就不气您了。”
晋王没有说自己在银霄面前所做的选择,抄起筷子,尝了尝宋绘月给他夹的羊肉,把苦笑咽了下去。
两人慢条斯理的吃了一顿饭,晋王纵然有千般不舍,也站了起来,和宋绘月告别。
宋绘月一路将他送到门口,低声道:“您保重,寒食散,千万不要碰。”
晋王直着眼睛看着她,没想到这轮月亮,还是愿意照拂着他。
这个浓眉大眼的姑娘,陪伴着他度过了一生中最为艰难的时刻,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存在,往后余生,他再也遇不到这样好的姑娘了。
为了至高无上的帝位,他妥协了一切,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对着她,忽然感觉心里潮水汹涌,正在一点点将他淹没。
他猛地拉过宋绘月的手,一把将她拽进怀里,热血在腔子里沸腾,他恨不能把她妥帖收藏,让世人都看不到她。
他双手用力禁锢着她,把她勒的死死的,同时在她耳边低语:“我怕我舍不得放你走。”
随后他松开手,看着她的眼睛:“好姑娘,一定要回来看我。”
宋绘月接收了他全部的目光,点了点头:“我会的。”
晋王俯身低头,双手捧住她的脑袋,轻轻一吻她的头发,目光带着悲凉:“我走了。”
说完,他不敢再做停留,大步流星出了门,闯入夜色之中。
宋绘月看着洁白无瑕的晋王被夜色所吞没,心中涌动的感情也逐渐落幕。
晋王如此迷人,又如此危险,是她生命中最灿烂的一道流光,只可远观,不可驻足。
第五百零三章 皓月照高楼
翌日清晨,宋绘月听着外面风吹竹叶的声音,把脑袋藏在被子里,一颗心前所未有的宁静——一切尘埃落定,她可以开始漫长的休息。
闭着眼睛又休息片刻,再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她爬起来洗漱,一出门,就见到银霄带着清晨的凉风和水汽在院子里打拳。
银霄听到宋绘月的动静,立刻停下手脚,走了过来:“大娘子。”
宋绘月拍了拍他的胳膊:“身手这么好,真的不做禁军总指挥使了?”
她的手偏于干燥,带着适宜的暖意,银霄下意识回答:“我跟着您。”
宋绘月收回手,站起身来,环顾四周,李俊和宋清辉还没有醒,仆人也都辞退了,四周一片寂静,倒是外面已经热闹起来。
她对着银霄招手:“走,我们出去转转,顺便买点早饭回来,这次离开京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银霄顺着她的手走了过去,心里很平静。
打开大门,眼前所见的还是一片白色,然而再大的丧事也挡不住生活的气息,街道两侧都是热气腾腾,油香气味更是格外的香。
宋绘月停在卖油饼的小贩前,一口气要了十个肉饼,又让小贩先炸两个出来,送到旁边的馄饨摊子上去。
她领着银霄在馄饨摊子边坐下,要了两碗馄饨,锅子里咕嘟着滚白的骨头汤,让整个摊子都弥漫着一层白雾。
在氤氲的雾气中,小贩送上来两碗猪油馄饨,宋绘月拿着汤匙吃了两口,忽然道:“你在潭州的时候,话比现在还少,也不怎么晃来晃去,要不是一回头就能看到你,有时候我都会忘记你这个人。”
她说着就忍不住一笑:“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回头看到的还是你,你烦不烦?”
银霄摇头:“不烦。”
“我也不烦,等到李俊以后成了家,还是咱们两个过,带上妞妞,咱们东南西北到处走,再往后……”
话说到这里,她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埋头吃起了馄饨。
银霄捏着汤匙,忍不住问道:“大娘子,再往后呢?”
宋绘月抬起头,笑道:“再往后也还是咱们两个,你总不会嫌我。”
“我一辈子跟着您。”银霄的目光穿透层层白雾,抛弃掉别人梦寐以求的财富和权利,只求一个不别离。
他要的永远都很少,却愿意倾尽所有,到了最后,才有他“太清点云,千江并月。”
两个人吃完馄饨,拿了肉饼,又买了两笼屉包子,银霄十个手指头都勾满了细细的绳索,无暇顾及自己,在人群中穿行时,被人碰掉了帽子。
宋绘月捡起深檐帽给他扣上,又把帽子往上抬了抬,免得他看不清路。
帽子一抬上去,她立刻看到了银霄的双眼。
他的目光专注而安静,又满怀信赖,像是稚子,自己的任何一件小事,在他眼中都是全世界。
宋绘月给他理好帽子,低声道:“好孩子。”
银霄的身心在闹市中开出了一朵静谧的花,连灵魂都安静下来,他上前一步,靠近了她,俯身探头,在她耳边低声回答:“我爱您。”
宋绘月笑道:“孩子话。”
她没有回应银霄的爱,然而走在前方,身边来来往往的人全成了游魂,身边最后还是银霄。
拎着早饭回到家中,李俊带着宋清辉正在饥肠辘辘的撅着屁股挖蚂蚁,见到饭,一大一小立刻洗手坐好,满嘴流油的吃了一顿早饭。